苏醒后的日子,对李四特而言,是一场缓慢而冰冷的凌迟。
他身处旧都第一人类基地的核心医疗区,享受着最高级别的“保护”,或者说,监视。
病房外二十四小时有便衣人员值守,他所有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医疗区内一个特定的楼层,连窗户都被特殊材料加固,只能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基地内部冰冷高大的建筑轮廓。
身体在精心的治疗和复健下,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和与世界的脱节感,却愈发沉重。
唯一让他感到一丝熟悉的,是那个如同沉默山峦般,偶尔会被允许在特定时间,在严密监视下进入病房探望他的巨汉——巴尔克。
巴尔克每次到来,都会沉默地站在床边,用那双浑浊绝对忠诚的眼睛看着李四特,确定他的安全。
奴隶契约的联系让李四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巨汉是为数不多或许是唯一不会因外界变化而改变对他态度的人。
巴尔克的到来,是这片冰冷囚笼中,唯一带着温度的时刻。
李四特也曾问起昏迷后的事情,巴尔克也说不清太多事情。
对于大姐的去向,巴尔克只是含糊的回答:回去了。
回哪里去?
东海的雾霭岛吗?
也是,她也怕被像自己这样,被抓起来研究吧!
然而,李四特这份唯一的温暖,很快也被更深的寒意所覆盖。
在一次经过特别批准,旨在“帮助他恢复记忆和了解现状”的会面中,他见到了 陆嫣然。
她依旧是那副清冷动人的模样,甚至因为得到了良好的照顾,气色比在订婚宴上好了许多。
但当她走进房间,目光与他接触的瞬间,李四特的心便沉入了谷底。
那眼神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甚至没有了订婚宴上那种程序化的恐惧。
只有一种彻底的陌生,以及一丝仿佛看到什么不洁之物的疏离与敌视。
“陆嫣然女士愿意前来,是希望你能更好地配合治疗和调查。”
旁边的陪同官员公式化地介绍。
李四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干涩的一句:
“你…还好吗?”
陆嫣然微微蹙眉,似乎对他的关心感到不适,语气平淡而疏远:
“我很好,谢谢关心。李同学,希望你也能早日康复,配合基地的工作。”
李同学…配合工作…
这冰冷的称呼和公事公办的态度,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彻底捅穿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眼前的这个人,拥有着嫣然的躯壳,却完全没有嫣然的灵魂。
这次会面不欢而散,留给李四特的,是比昏迷更深的无力与刺痛。
随着身体进一步恢复,他开始被允许在监视下,有限地接触外界信息,也逐步明白了自己为何还能被“保护”在这里。
价值。
他还有研究价值。
基地最顶级的生物学家、医学专家组成小组,定期对他进行全方位的检查和测试,试图弄清楚他体内纳米暗金属的状态,他与丧尸病毒的奇异关系,尤其是——他是否能直接生产,或者引导生产更多的“生物诱导剂”。
那些便衣人员在“询问”情况时,话题也总是有意无意地引向情绪饮料的原始配方、生物诱导剂的提取工艺、以及他与异世界的联系。
他们对他昏迷前经历的“夺舍计划”细节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试图从中找到可能利用的技术或能量模式。
李四特看透了这一切。
他不再是英雄,甚至不是普通的幸存者,他是一个珍贵的活体样本和技术宝库。
基地保护他,是因为他脑子里和身体里可能还藏着,能让这脆弱的“免疫文明”更稳固,或者走向另一个方向的钥匙。
还有,源源不断提供生物诱导剂的载体。
他变得沉默,配合着各种检查,对于关键问题则以“记忆受损”、“不清楚”来搪塞。
他需要时间,需要了解这个新世界,更需要…找到“找回”真正的陆嫣然。
时间流逝,基地的重建日见成效。当官方的几个秘密研究所,通过反复研究李四特的血液样本和一些间接技术破解,终于利用他的血液批量合成有效的生物诱导剂后,李四特能明显感觉到,围绕在他身边的那种“紧迫感”消失了。
医生们的检查不再那么频繁,便衣人员的监视虽然依旧,但眼神中的探究少了许多,多了几分例行公事的淡漠。
他失去了最核心的“研究价值”。
于是,在一个看似平常的日子,经过一系列评估后,他被宣布“基本康复”,被转移出了核心医疗区,安置在基地内部分配给高级技术人员的一栋公寓楼里,拥有了一个狭小但独立的房间。
他被授予了一个普通的居民身份,被安排到基地的能源管理部门,从事一份整理资料、核对数据的清闲工作。
他似乎终于获得了“自由”,融入了这个重建的文明。
但这“自由”,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
基地的生活,远非田园牧歌。
物资实行严格的配给制,每个人都需要工作才能换取生存所需的积分。
人们从事着繁重的基础建设、物资生产、围墙维护工作,食物勉强果腹,娱乐近乎于无,对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的焦虑。
他们失去了太多。
亲人、朋友、家园、曾经安稳幸福的生活…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底,都埋藏着巨大的创伤和无法填补的空洞。
当最初的生存危机过去,当每日为温饱奔波劳累后,这些被压抑的伤痛、愤怒和迷茫,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而李四特,这个曾经被捧上神坛,又被拉下深渊的名字,这个与那场灾难根源直接相关的“发明者”,自然而然地,成为众矢之的。
起初,只是异样的目光。
在他排队领取配给时,周围会突然安静下来,人们用复杂的眼神打量着他,然后低声议论。
在工作单位,同事们客气而疏远,没有人愿意与他过多交流,仿佛他带着某种瘟疫。
走在基地狭窄的街道上,他能感受到背后指指点点的动作,听到那些充满恶意的压抑低语。
“看,就是他…”
“要不是他弄出那鬼饮料…”
“我全家都死了…他怎么还有脸活着…”
“基地为什么还养着这种罪人…”
恶意的种子,在苦难的土壤中,一点点发芽,滋长。
李四特从一个需要被研究的“样本”,变成了一个可供所有人唾弃的活体“罪人象征”。
人们将失去一切的痛苦,将对未来的恐惧,都转化为对这个具体目标的恨意。
李四特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他低着头,穿梭在基地灰暗的街道上,完成着枯燥的工作,回到那个冰冷的公寓。
窗外,是人类重建文明的灯火,看似充满了希望。
窗内,是他被彻底孤立的世界,充满了无声的审判。
英雄与罪人,有时只隔着一层薄纱。当幸存者们再次过上相对安稳,却无比艰辛的生活后,那层薄纱被彻底撕碎。
他不再是带来希望的救世主,而是带来灾难的恶魔。
而这股正在积聚的恶意,如同基地地下管道中悄然弥漫的沼气,只等待一个火星,便会轰然引爆。
当生物诱导剂来自李四特尿液的提纯这件事,通过种种渠道流传出来时,人们的恶意再也无法隐藏,嘭的一声爆炸开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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