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洛阳，蝉鸣聒噪，烈日灼人。然而，比天气更炽热的，是紫宸殿内那场关乎高句丽的激烈朝议。来自幽州、平州乃至“绣衣”关于高句丽与北魏可能暗通款曲的密报，如同几块投入沸油的冰块，瞬间引爆了积蓄已久的争论。苻坚端坐龙椅，面色沉静如水，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视着殿下争执不休的群臣，仿佛能洞穿一切喧嚣，直抵问题的核心。
“陛下！”老将军毛当，声音激愤，“高句丽蕞尔小邦，竟敢勾结北魏，图谋不轨！此风绝不可长！臣请陛下即刻下诏，发大兵东征，踏平丸都，擒杀高谈德，以彰天朝国威，震慑四方不臣！”
他的主张立刻得到了众多武将和激进文臣的附和。灭国拓土的功业，对任何时代的臣子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然而，以太子太傅周崇为首的保守派则忧心忡忡。周崇颤巍巍地出班，白须因激动而微微抖动：“陛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啊！高句丽立国数百年，山城险固，民风彪悍，兼有北魏为外援。我大军远征，千里馈粮，师老兵疲，乃兵家大忌！昔年魏武征乌桓虽胜，亦历尽艰辛。若我军顿兵坚城之下，久攻不克，则西域、北魏必生异心，届时内外交困，悔之晚矣！不若谨守边关，休养生息，待其内变，或以外交斡旋，方为上策。”
户部尚书郭质也立刻站出来，捧着一大摞账目：“陛下，周太傅所言甚是！去岁中原大旱，今岁江南水患，虽有甘薯之喜，然推广需时，远水难解近渴。国库存粮，支撑西线、北线已属不易，若再兴数十万大军东征，粮秣何来？民力何堪？臣恐大军未出，国内已先乱矣！”
攻守两派，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攻方强调国威与长远威胁，守方则着眼于现实困难与潜在风险。朝堂之上，声浪此起彼伏，仿佛要将殿顶掀翻。太子苻宏立于御阶之下，眉头紧锁，显然也被这复杂的局面所困扰。
苻坚静静地听着，任由争论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双方都有些词穷，殿内声音渐歇，所有目光都重新汇聚到他身上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众卿所言，皆有其理。”他先定下基调，安抚双方，“高句丽必伐，此乃国策，不容更改！”他一锤定音，肯定了主战派的根本诉求，让周崇等人面色一白。
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然，郭尚书之忧，亦是实情。朕岂是那穷兵黩武、不顾民力之昏君？”他目光扫过郭质，让其心神稍定。
“故此战，不能浪战，必须谋定而后动，力求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战果！”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辽东舆图前，手指点向丸都，“高谈德倚仗者，无非三样：地利、天时、外援。”
他条分缕析，开始下达一系列清晰而连贯的旨意，如同一位高明的棋手，开始落子布局：
战略威慑与内部瓦解： “加封平原公苻晖为征东大将军，总揽幽、平及未来东征诸军事！令其继续整军备武，但暂不发动大规模攻势。可多派小股精锐，持续对高句丽边境进行高强度、多波次的袭扰与侦察，疲其军，惑其心。同时，‘绣衣’需加大投入，不惜一切代价，收买高句丽内部重臣、将领，散布流言，离间其君臣，若能使其内部生变，则不战而屈人之兵！”
后勤保障与天时应对： “根据当前局势，中原粮草，优先保障东线！”苻坚看向郭质，“郭爱卿，朕知你难处。即日起，由太子宏总领，你与司农寺、工部、漕运总督协同，制定详细方略。一方面，加紧征收、购买粮草，优先保障幽州；另一方面，利用运河、海运，开辟多条补给线。甘薯已在北方试种成功，今秋所获，除留种外，尽数调往幽州备用！工部需大量赶制御寒衣物、防瘴药材，以备秋冬作战之需。”
外交破局与孤立对手： “拓跋珪想坐收渔利？朕偏不让他如愿！”苻坚冷笑，“敕令北疆李威、王休，即日起举行大规模秋操，做出随时可挥师北上的姿态！并故意‘泄露’我军兵力雄厚、准备充分之消息。同时，遣使至北魏，严词质问其边境部落屡屡挑衅之事，要求其严加管束！朕要让他拓跋珪明白，妄动，则自身难保！”
“至于高句丽，”他目光锐利，“拒绝一切和谈试探！对外明发诏书，历数高谈德背信弃义、寇边杀民、勾结外敌之罪，宣告其‘自绝于天朝’！并以此诏书传示库莫奚、勿吉乃至新罗、百济，孤立高句丽，使其道义尽失！”
一连串的旨意，如同疾风骤雨，却又环环相扣，将战略、后勤、外交、情报各个方面都考虑了进去。既有雷霆万钧的决心，又有审慎周密的布置。原本争执不休的朝臣们，此刻大多心悦诚服，躬身领命。
“此战，关乎帝国东疆百年安宁，关乎华夏声威远播！”苻坚最后环视群臣，声音沉雄有力，“望诸卿摒弃成见，戮力同心，各司其职！待万事俱备，朕，当亲秉旌钺，为东征将士壮行！”
“臣等遵旨！陛下圣明！”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在紫宸殿内回荡。
朝会散去。太子苻宏与郭质等人立刻投入了繁杂的后勤统筹；通往幽州的驿道上，传递军令和调拨物资的信使、车队络绎不绝；北疆的演武场上烟尘蔽日；外交使节带着帝国的意志奔赴各方……
苻坚独自立于殿外高台，盛夏的热风吹动他的衣袂。东方，遥远的天际线上，似乎有雷云正在积聚。
“高谈德，拓跋珪……你们所有的依仗，在绝对的实力和精密的谋划面前，都将土崩瓦解。”他心中默念，眼神坚定如铁，“这盘棋，朕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赢得彻底！让这日月所照，皆为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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