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凯旋庆典与宫宴的余温尚未散尽，北魏犯边的消息便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洛阳朝堂。翌日的常朝，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肃杀。紫宸殿内，文武百官分列左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那位眉头微蹙的帝王身上。
苻坚没有急于开口，而是先将北疆军报交由内侍当众宣读。当听到“掠边民数千”、“焚毁粮仓三座”等字眼时，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愤怒低哗。
“陛下！”性如烈火的老将军毛当率先出列，声若洪钟，“拓跋珪小儿，欺人太甚！趁我大军东征，后方空虚之际行此鼠窃狗偷之举，分明是视我大秦如无物！臣请陛下发兵十万，直捣盛乐，踏平北魏，擒此獠以谢天下！”他的主张立刻得到了一大批武将的附和，朝堂之上顿时充满了主战的激昂之声。
“陛下，臣以为不可！”沉稳的尚书郭质稳声道，“东征之役，虽获大胜，然将士疲敝，粮秣消耗甚巨。高句丽新附，民心未稳，需重兵镇抚。此刻若再兴大军北伐，恐师老兵疲，后勤难继。况北魏地处代北，苦寒贫瘠，纵能攻克，得其地不足以耕，得其民不足以用，徒耗国力耳。不若谨守边防，厉兵秣马，待国力恢复，再图北伐不迟。” 他的观点代表了相当一部分文臣和务实派将领的想法。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主战者强调国威不可辱，必须给予雷霆反击；主守者则着眼于现实困难，认为当以休养生息、巩固内政为先。太子苻宏立于御阶之下，沉吟片刻后奏道：“父皇，郭尚书所言，老成谋国。然毛老将军之怒，亦是情理之中。儿臣以为，北伐或可暂缓，但绝不能毫无表示。当遣使责问，增兵北疆，示之以威，若拓跋珪不识时务，再议征伐不迟。” 他试图走一条中间路线。
苻安静静地听着臣子们的辩论，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待争论声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众卿所言，皆有道理。”他先肯定了双方的部分观点，随即话锋一转，“然，拓跋珪此举，绝非简单的边境骚扰。此乃试探，更是挑衅！若我大秦示弱，则西凉诸部、漠北诸胡，乃至新附之高丽、百济，皆会心生异念！届时四方烽烟再起，帝国将永无宁日！”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下达了一连串清晰的指令：
“其一，示之以威，迫其收敛！”他看向毛当，“毛老将军，着你即日持节北上，代朕巡边。调集北疆李威、王休所部，并幽州部分精锐，于边境举行大规模‘秋狝’军事演习，旌旗务必要多，声势务必要大！让拓跋珪看清楚，我大秦的刀锋，依旧锋利！同时，以六百里加急，传朕旨意至盛乐，严词斥责拓跋珪背信弃义，令其即刻送还所掠人畜，缚送肇事将领至洛阳请罪，否则，天兵一至，玉石俱焚！”
“其二，固本培元，以静制动。”他的目光转向太子苻宏和户部、工部尚书，“宏儿，着你总揽，与各部协同，加速转运中原粮草至北疆诸镇，加固城防，修缮武备。东征将士，论功行赏后，分批休整，然需保持战备，以防不测。高句丽故地，护东夷校尉府需加紧运作，弹压不稳，推广教化，使其尽快成为帝国稳固的东方屏障，而非负担。”
“其三，未雨绸缪，暗藏杀机。”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刚刚立下大功的苻晖身上，带着一丝深意，“晖儿。”
“儿臣在！”苻晖立刻出列。
“你新胜而归，威名赫赫。北伐之事，朕暂不让你挂帅。”苻坚的话让苻晖微微一怔，也让其他大臣有些意外。“朕要你留在中枢，协助朕与太子，统筹全局。同时，”苻坚压低了声音，却更显凝重，“朕予你密旨，可调动影狼的‘绣衣’精锐，加大对北魏内部的渗透。不惜重金，收买其部落首领、权贵近臣，搜集其兵力部署、粮草囤积、君臣关系之详实情报，绘制其境内山川险要舆图！朕要那拓跋珪，在他自己的王庭之内，亦无秘密可言！待时机成熟，或寻其破绽，或待国力恢复，朕要你拿出一份能一击制胜的方略！”
这一安排，既避免了苻晖功高震主、再次立即统兵可能引发的内部紧张，又赋予了他更核心的参谋和情报重任，是对其能力的进一步信任和磨砺，也是为未来可能的北伐做着最扎实的准备。
苻坚的决策迅速传开。毛当的北上巡边，带着强大的仪仗和皇帝的威仪，北疆秦军的频繁调动和声势浩大的演习，以及那份措辞极其严厉的国书，都清晰地传递了大秦绝不妥协的强硬信号。
消息传回北魏王庭，拓跋珪召集心腹商议。
“苻坚反应竟如此迅速强硬……”拓跋珪眉头紧锁，他原本预计秦军东征后需要更长时间休整，没想到对方的反制来得这么快。“其国书言辞犀利，边境陈兵耀武，看来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
长孙嵩分析道：“陛下，苻坚此乃外示强硬，内求稳妥。他暂不大举北伐，说明其国内确有困难。然其国力雄厚，军容鼎盛，亦非虚言。此时若与之全面开战，胜负难料。”
拓跋珪沉吟良久，他虽然野心勃勃，但也深知现在还不是与强秦决战的时刻。“既然如此，暂且退让一步。将掳掠的部分老弱边民和少量牲畜送还，上表自称‘边将妄动，已加惩处’，言辞放恭顺些。但核心精锐和大部分缴获，绝不能还！” 他要一边示弱，麻痹苻坚，一边继续积蓄力量。
而在洛阳，苻晖接掌了针对北魏的“绣衣”指挥权，开始全力运作。一张无形的间谍大网，更加密集地撒向北魏的每一个角落。苻融在北疆的武力威慑，苻宏在后方的大力保障，与苻晖在暗处的情报刺探，构成了苻坚应对北魏威胁的三重奏。
帝国的北方，虽然未立即爆发大战，但气氛已然紧绷如弦。所有人都知道，秦魏之间，迟早必有一场决定北方霸主地位的决战。只是时机，需要等待，也需要创造。苻坚的目光，已经越过了眼前的纷争，投向了更遥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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