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车停在酒店地下二层，熄了火，没立刻下车。手机屏幕还亮着，相册里那张模糊的背影照片被放大到极限，西装下摆的纹路勉强能辨认。他盯着看了几秒，锁屏，放回口袋。
上楼前他又检查了一遍公文包，确认庭审记录原件在里面。电梯上升时，金属壁映出他的轮廓——旧西装，领带歪了一点，袖口那个小孔依旧露在外面。
企业主打来电话时，他正站在宴会厅外。声音低沉，说了很多“谢谢”，最后只留下一句：“这不是饭局，是我必须做的事。”林远没再推辞。
玻璃门后，签到处空着。企业主一个人站在角落，手里拿着一个深蓝色礼盒，正在往里面放东西。林远看清了，是一份装订好的卷宗，封面贴着打印的标题，边角整齐，像是重新整理过。
他推门进去。
企业主抬头，脸上没什么笑容，反而像松了一口气。他把礼盒合上，轻轻拍了两下，放在签到台中央。
“你来了。”他说。
林远点头，把手里的公文包放在旁边椅子上，习惯性地拉了拉袖子。
“本来想找个安静地方说几句话就行。”企业主看着他，“但我觉得，这事不能悄悄办。”
林远没接话。
“我女儿昨天问我，是不是真的打赢了。”企业主忽然说，“我说是。她又问，那个律师是不是很厉害。我说，不是厉害，是他没放弃。”
林远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鞋带松了，他没弯腰去系。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场合。”企业主走近一步，“可今天这顿饭，不是为了吃饭。是为了让我自己相信，还有人愿意为我说话。”
林远抬起头。
“三个月前，没人觉得我能赢。”企业主声音平稳，但字句很重，“银行不批贷款，合伙人想撤资，连律师都说别折腾了。他们说，大企业背后有靠山，小公司告不赢的。”
他停了一下，“可你接了。”
林远记得那天。企业主坐在律所接待区，手里捏着一叠材料，指节发白。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怕输，我怕没人敢帮我查。”
“你没问我能给多少律师费。”企业主继续说，“也没让我去找关系。你就问了一句，‘材料齐吗？’然后就开始干活。”
林远想起那些深夜。办公室只剩他一个人，墙上贴满时间线，录音一遍遍重放。有次凌晨三点，助理送来一杯凉透的咖啡，他喝了一口，才发现糖加了五块。
“后来我才知道，你每天都在跑工商、税务、网安。”企业主说，“有些部门你不认识人，就一次次去等。有一次被保安拦下来，你还写了申请表，第二天又去。”
林远没说话。他记得那份申请表，写了三遍才通过审核。
“我不是为了钱。”企业主突然提高了一点声音，“我是为了证明，一个小公司，也能按规则活下去。”
他转身拿起礼盒，走到厅中央。灯光打下来，盒子显得很沉。
“这里面是全部证据副本。”他打开盖子，取出那本卷宗，“每一页我都重新装订了。编号是你做的，说明是你写的。我没动一个字。”
他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行手写批注：“这个时间点，你标红了三次。当时我还不懂，后来才明白，就是这一天，对方改了服务器权限。”
全场静了下来。厅里的人不多，都是企业主的老朋友和合作伙伴。没人说话。
“这些纸，不是废纸。”企业主合上卷宗，声音低了些，“是一个人愿意替我说话的证明。”
林远站在原地，没动。
“判决书出来那天，我在法院门口站了很久。”企业主看向他，“我看你走出来的样子，跟进来时一样。没笑，也没激动。你就那样走出去，像只是完成了一件平常事。”
他顿了顿，“可我知道，这三个月，你没一天是轻松的。”
林远喉头动了一下。他想开口，但不知道说什么。
“我不想让你觉得，这只是一单生意。”企业主朝他走来，“从今往后，我的合同，只交给你。不管大小，不管难易。”
林远终于抬眼。
“我也告诉所有认识的人。”企业主声音更稳了，“信法律，先信像你这样的人。”
掌声响起来。不热烈，但持续。有人轻轻拍手，有人点头，有人看着林远，眼神不一样了。
林远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袖口的别针。它还在那里，磨得有点发亮。
企业主走到他面前，伸出手。
林远握住。
那只手很稳，掌心有茧，像是常年握工具留下的。林远想起老陈的手，也是这样。
“谢谢你。”企业主说。
林远想说“这是我的工作”，可话到嘴边，没说出来。
他只是点了点头。
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来，上面放着两杯水。企业主接过一杯，递给他。
“先喝点水。”他说。
林远伸手去接。杯子温的，不烫。
他刚碰到杯壁，手机震了一下。
他没立刻去看。
企业主注意到了。“又是工作？”
林远摇头，把手机从口袋拿出来。是一条微信，来自网安支队的朋友。
内容只有一行字：
“车牌查到了，车主名下登记了两家关联公司，都和恒正所有业务往来。”
林远看完，没说话，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
企业主看着他。“他们还在盯你？”
林远抬眼，看见窗外。夜色已经铺开，远处写字楼的灯一格格亮起。酒店门口停着一辆车，车型和他之前拍下的那辆很像。车窗贴膜很深，看不清里面。
“怕没用。”他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
林远没回答。他把水杯拿起来，喝了一口。水有点凉了。
服务生又走过来，手里多了几瓶酒。企业主接过一瓶，拧开，倒进两个玻璃杯。
“今天不谈案子。”他说，“也不谈以后。就这一杯，敬你。”
林远看着那杯酒。琥珀色液体晃了晃，映着顶灯的光。
他放下水杯，接过酒杯。
企业主举杯，碰了一下。
“敬你。”他又说了一遍。
林远没说话，只是轻轻碰回去。
第一口酒刚入口，手机又震了。
他皱眉，拿出来看了一眼。
还是网安支队的朋友。
这次发来一张截图：
一张企业注册信息表，其中一栏被圈了出来——“法定代表人：郑世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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