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从工作台上扯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强迫自己冷静地审视着周围。在他的视野里,那个沉重的杂物架后面,一道散发着微光的长方形轮廓正清晰地浮现在墙壁上,如同一个被高亮标注的互动选项。甚至连旁边那个用于开启暗门的隐藏式拉杆,其内部的机械结构都在他眼中呈现出半透明的线框图。
他为什么能看到这些?
这种仿佛将世界数据化、将现实解析为蓝图的诡异视觉,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结合之前喝水、吃东西时浮现的文字提示,文森的脑子彻底乱成了一锅沸粥。被子弹擦伤头部导致的失忆,难道还会附赠这种莫名其妙的“超能力”?这根本解释不通。
怀着无数的疑惑,文森在原地静坐了片刻,让急促的心跳稍微平复。他站起身,走向那个杂物架,伸手握住那个在他眼中无比清晰的拉杆,用力一拉。伴随着一阵低沉的金属摩擦声,整个沉重的货架竟沿着地面预设的轨道,平稳地滑向一侧,露出后面那道真正的暗门。
那是一扇厚重的铆钉铁门,门板上覆盖着大片斑驳的锈迹,散发着一股被时光封存的冷硬气息。
当文森的手握住冰冷的门把手,用力推开铁门时,预想中的吱嘎声没有出现。
眼前骤然一亮。
他仿佛一步从阴森的地窖踏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不再是昏暗的地下室,而是一个沐浴在柔和光线下的宽敞空间。空气中那股霉味和铁锈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燥洁净、带着些许臭氧味道的奇特气息。
浅灰色的钢筋混凝土墙壁与地面浑然一体,屋顶上均匀分布的平板灯投下明亮却毫不刺眼的白光。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正方形房间,面积至少两百多平米,显得异常空旷。
房间左手边,一道粗大的铁丝网栅栏隔出了一个仓储区,里面的货架上堆放着几个密封的金属箱和塑料桶。栅栏外,则是一个配备了精密仪器的金属工作台。房间中央,一组极简风格的沙发和茶几孤零零地摆放着,对面是一个带水槽的简易厨台。而房间的最右侧,一张固定在墙壁上的金属双层床表明这里可以住人。
这里会是杂货店前任主人的密室?文森心头刚升起这个念头,另一个疑问便取而代之。这些灯……电是从哪里来的?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听不到任何发电机工作的嗡鸣声。
文森转头看向自己进来的那扇铁门,瞳孔微微一缩。他发现这面墙上并非只有一扇门,而是三扇。除了他进来的这扇,左右还各有一扇。左边的门是厚重的木质,带着一丝家居的温馨感;而右边那扇,则包裹着一层反光的镀铬软包,风格前卫得像是高级夜店的入口。
短暂的思索后,文森选择了那扇充满违和感的软包门。他伸出手,轻轻一推。
门内,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眼前的一切让他呼吸骤停。门后竟是一个灯光绚丽、空间大到夸张的巨型酒吧。迷幻的彩色光束在空无一人的舞池上空流转,四周环绕着无数卡座与二层包间,中央的吧台长得望不到头。诡异的是,每一个座位上空都悬挂着一块漆黑的液晶显示屏,仿佛无数紧闭的眼睛。
这里不对劲。
文森立刻察觉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非现实感。这个酒吧的体积、层高,完全超出了一个地下室所能容纳的物理极限。它和刚才的混凝土房间,就像两个被强行拼接在一起的、毫无关联的空间。
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在这个庞大得足以容纳上千人的酒吧里,他找不到任何一间厕所。而且,那些遍布各处、标着“ExIt”的出入口,除了他进来的这一个,其余二十多个全部被封死,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都纹丝不动。
这里的一切,都像一个精心搭建却又漏洞百出的舞台布景。
文ude想不明白这地方存在的意义,他决定立刻离开。
退回到那间空旷的混凝土房间,文森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扇门上——那扇看起来最正常的木门。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伸手握住了门把。
然而,就在他推开木门的瞬间,世界崩塌了。
一股无法抗拒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他的意识。眼前的木门和房间没有消失,而是像被投入水中的墨迹一样,疯狂地扭曲、拉伸,化作一个由无数绿色数据流和刺耳噪音构成的漩涡,将他一口吞没。剧痛,和第一章中被数据流侵入时一模一样的剧痛,从他大脑深处炸开,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被一股蛮横的力量从这具身体里强行撕扯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文森在一片黑暗中睁开了双眼。
他立刻察觉到不对。头上罩着一个东西,温热、沉重。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摸,触手处是光滑的塑料和柔软的衬垫。他用力将那东西从头上摘了下来——一个造型前卫的头盔。
与此同时,一股浓重的、混杂着酸腐和霉变的气味涌入鼻腔,让他几欲作呕。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上,身下的床垫薄得能感受到冰冷的铁丝。这是一个小到令人窒息的房间,除了这张床,就只有一个掉漆的衣柜和一张小桌子,狭窄得连转身都困难。
怎么回事?自己刚才不是在乔木镇杂货店的地下密室吗?怎么一推门,就来到了这个鬼地方?
他挣扎着坐起身,看到了小桌上放着的一个黑色钱夹。他伸手拿过,打开,一张泛黄的塑料卡片映入眼帘。
那是一张驾照,照片上的人,正是他自己,但显得更年轻,也更憔ou悴。
姓名:迪克·李·文森 (dick Li wensen)。
居住地址: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
轰——!
仿佛大坝决堤,一段被尘封的记忆洪流瞬间冲垮了他脑中的迷雾。
他是迪克·李·文森,一个来自龙国的留学生。一场意外夺走了他富裕的双亲,紧接着,一笔天文数字般的家族债务从天而降,甚至跨过重洋追到了他身上。为了躲避这一切,他放弃了回国的念头,在朋友的帮助下撕掉了护照,选择黑在美国,成了一个游走在法律边缘,挣扎求生的“老鼠人”。
没有了生活来源,他只能在洛杉矶的底层街区打黑工。一个大学同学给他介绍了一份不需要合法身份的工作——为游戏公司做测试。
这些记忆的回归,非但没有让文森感到放松,反而让他坠入了更深的冰渊。他不再是那个失忆的“文森”,却成了这个走投无路的“迪克”。眼前的环境就是最好的证明——这间月租便宜到可笑的单人公寓,隔音差到能听清隔壁的每一次咳嗽,住在这里的,都是离流落街头只有一步之遥的底层人。
因为收入微薄,他一直在网上接各种兼职。凭借着对射击和格斗游戏的惊人天赋,他成了一名小有名气的线上游戏测试员,专门为未上市的游戏寻找bUG,提出优化建议,赚取微薄的辛苦费。
随着记忆的涌入,文森低头看着手中那个造型奇特的头盔,脸上写满了惊骇与困惑。
现在已经是2050年,沉浸式虚拟游戏早已不是新鲜事。最高级的游戏头盔,甚至可以通过直连神经中枢,模拟出近乎真实的触感、质感,乃至痛感。
但是……刚才的经历,绝对不是虚拟游戏!
作为一名资深测试员,文森比任何人都清楚。子弹划过耳边时那撕裂空气的尖锐啸叫,击中身体时那足以撞碎骨头的恐怖动能,以及左肩伤口处那深入骨髓的剧痛……那一切的反馈,真实到让他现在都心有余悸。那不是模拟,那就是现实!
所以,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文森再次看向手中的头盔,可记忆里,却搜寻不到任何关于接收这个测试任务的片段。这片反常的空白,让他心头升起一股寒意。他低头看向床脚,一个普通的快递纸箱静静地躺在那里。箱子外的快递单上,发件人地址一栏是空的。箱子里,只有一张粗糙的纸条。
“带上,开启电源,进入游戏。”
就是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指令。他竟然就照做了?这完全不符合他向来谨慎的行事风格。
他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翻过那张纸条。纸条的背面,在昏暗的灯光下,印着一个模糊的金色图案——那是一只匍匐在地的雄狮。
这图案……似乎有些眼熟。
还没等他想清楚,床头柜上那台老旧的苹果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陈德发”——他打工的杂货店老板。
“老板,有事?”文森接通电话,声音因久未开口而有些沙哑。
“小李啊!”电话那头传来陈德发无比慌乱的声音,“我、我这两天有点事,不在市区!店里你和安德森先看着,下周!下周我就回来!”
文森皱了皱眉,正想追问,陈德发已经急不可耐地打断了他:“放心,加班费少不了你的!先这样!”
“嘟……嘟……嘟……”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这个老板总是神神秘秘,但如此惊慌失措还是头一次。
文森摇了摇头,老板的麻烦他管不了,自己的生活还得继续。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去店里打工的时候。他将那个诡异的游戏头盔重新装入纸箱,塞进床底。穿上一件洗到发白的夹克,拿起一个空矿泉水瓶,拧开卫生间的水龙头。带着铁锈味的自来水流出,经过一个简易过滤器后,才勉强变得可以入口。
镜子里,是一张疲惫不堪的脸,黑眼圈浓重,眼神里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警惕。
锁好那扇只能防君子的房门,文森沿着嘎吱作响的楼梯走下四层。推开公寓楼的大门,一股混杂着垃圾、尿骚和劣质汽油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洛杉矶的罪恶与喧嚣,在他的两个世界里,同时张开了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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