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强睁开眼睛的瞬间，世界变了。
不是渐变，而是瞬间切换。上一秒他还躺在训练营三号房间的躺椅上，感受着头盔内侧金属触点传来的微弱电流刺激。下一秒，他就站在了一片废墟中央。
脚下是龟裂的水泥地面，碎石和弹壳散落一地。远处是倒塌了一半的建筑物，钢筋从断裂的混凝土中伸出来，像是巨兽的肋骨。天空是压抑的灰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硝烟、焦炭、还有某种腐败的甜腥味。
阿强低头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和现实中的一模一样，手掌上的老茧、指甲缝里的泥垢、右手食指第二关节处的疤痕，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复刻。他捏了捏拳头，肌肉的紧绷感、关节的摩擦声，全都真实得让人难以置信。
“这就是暗区？”阿强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
“别他妈发呆！”一个粗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强猛地转身，看到了自己的九名队友。他们都穿着和现实中一样的果敢解放军制服，数码迷彩在废墟的灰色背景下显得格外醒目。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支cZ807突击步枪，枪身上的防锈油在惨淡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说话的是队里的老兵阿杰，一个三十出头的瘦削男人。他曾在红岩军待过两年，后来因为不满陈天豹的残暴统治才逃到果敢。阿杰的左脸颊有一道从眼角延伸到下巴的刀疤，那是三年前一次火拼中留下的。
“听着，菜鸟们。”阿杰扫视着其他九个人，眼神冷峻，“这是第一阶段第一关：载具护送任务。我们的目标是护送这辆卡车。”他指向身后十米处停着的一辆破旧的军用卡车，“从这里出发，穿过十五公里的废墟区，抵达北部的安全屋。”
“路上会有什么？”一个年轻的新兵问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紧张。
“地雷、陷阱、掠夺者巡逻队、可能还有狙击手。”阿杰冷冷地说，“你们在现实里训练了七天，学了射击、战术、掩护。现在是时候检验成果了。记住，这里的死亡和现实一样真实。子弹打中你，你会流血、会痛、会死。唯一的区别是，这里死了可以复活。”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严厉：“但是，每一次死亡都会被记录。死亡次数太多的人，会被淘汰出精锐连队，送回普通部队。明白了吗？”
“明白！”十个人齐声回答，但声音里的底气明显不足。
“上车！”阿杰一挥手，率先跳上卡车的驾驶座。
阿强和其他八名新兵爬上卡车后车厢。车厢是敞篷的，两侧焊着简陋的钢板护栏，勉强能提供一点掩护。车厢地板上散落着几个空弹壳和一滩已经干涸的血迹，不知道是上一批使用者留下的，还是系统故意设置的细节。
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声，卡车开始缓缓前进。废墟中的道路坑坑洼洼，卡车剧烈颠簸，车厢里的新兵们紧紧抓住护栏，生怕被甩出去。
阿强握紧手中的cZ807，手心已经渗出汗水。枪的重量、金属的冰冷触感、枪管上残留的机油气味，每一个细节都在提醒他：这不是游戏，这是战争。
卡车行驶了大约五分钟，前方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
轰！
巨大的火球在前方两百米处升腾而起，冲击波掀起漫天尘土。阿强本能地趴下，碎石和泥土劈头盖脸地砸在他身上。耳朵里嗡嗡作响，短暂地失去了听觉。
“第一小队触雷了！”通讯频道里传来惊恐的喊声。
阿强抬起头，透过飞扬的尘土，他看到前方那辆卡车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车头完全消失，只剩下扭曲的钢铁残骸。车厢被掀飞，十名士兵的尸体散落在方圆二十米的范围内。有些尸体还算完整，有些已经被炸成碎片。
一个士兵的上半身被炸飞到路边的废墟上，肠子从腹腔里流出来，在地上拖出一条血淋淋的痕迹。他的嘴还在一张一合，发出无声的惨叫，然后逐渐停止了动作。
另一个士兵的双腿被炸断，他躺在地上疯狂地挣扎，鲜血从断肢处喷涌而出，在地上形成一滩快速扩大的血泊。他的惨叫声通过通讯频道传来，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
“救我！救我！我不想死！”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归于寂静。
阿强的胃开始翻涌，喉咙里涌上一股酸水。他知道这是虚拟的，但那种视觉冲击、听觉冲击、甚至是嗅觉冲击（他真的闻到了烧焦的肉味），全都真实得让他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游戏。
“别看了！”阿杰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前方有地雷区！所有人注意观察路面，地雷周围的土壤颜色会不一样。驾驶员减速，保持车距！”
卡车的速度降到每小时十公里。阿强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些尸体上移开，盯着前方的道路。他的双手紧紧握着护栏，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
道路两侧是废弃的建筑物和堆积如山的瓦砾。风吹过废墟，发出低沉的呼啸声，像是某种巨兽的呼吸。阿强的心跳越来越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太阳穴处跳动。
“停车！”阿杰突然大喊。
卡车急刹车，车厢里的新兵们被惯性甩得东倒西歪。阿强差点摔出车外，他死死抓住护栏，才勉强稳住身形。
“前方三十米，路面中央，有一块颜色比周围浅的土壤。”阿杰指着前方说，“那下面埋着地雷。绕过去。”
驾驶员小心翼翼地打方向盘，卡车偏离主路，从右侧的废墟中绕行。车轮碾过碎石和瓦砾，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从远处传来。
“RpG！卧倒！”阿杰的吼声还没落下，火箭弹已经呼啸而至。
轰！
火箭弹击中了卡车后方五米处的地面，爆炸的冲击波掀翻了整辆车。阿强感觉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剧烈的疼痛从后背传来，肋骨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他知道自己至少断了两根肋骨。
他趴在地上，嘴里涌出一股铁锈味。他吐出一口血，血液混着泥土，在地上形成一滩暗红色的污渍。
“敌袭！左侧废墟！”阿杰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传来，“还击！还击！”
枪声瞬间响成一片。阿强强忍着剧痛爬起来，躲到一块倒塌的水泥墙后面。他探头向外看，看到左侧废墟中冲出五个人影。
那是五名掠夺者。他们穿着破烂的防弹背心，头上戴着防毒面具，手里握着各式各样的武器：AK步枪、猎枪、甚至还有一个人拿着一把生锈的砍刀。他们一边射击一边冲锋，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阿强的手在颤抖。他举起cZ807，透过瞄准镜看到一个掠夺者正端着AK朝他的方向扫射。子弹打在水泥墙上，溅起一片片混凝土碎屑。
“开枪啊！”旁边一个队友大喊。
阿强深吸一口气，扣动扳机。
砰砰砰！
三发子弹射出，后坐力让枪口剧烈上扬。第一发打偏了，击中掠夺者身后的墙壁。第二发击中了掠夺者的肩膀，鲜血爆开。第三发贯穿了他的喉咙，掠夺者的身体向后仰倒，手中的AK掉在地上。
阿强看着那个掠夺者倒地，看着他的身体抽搐了几下，然后彻底不动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虽然知道这是虚拟的，但那种杀人的感觉——扣动扳机的瞬间、子弹击中目标的震动、敌人倒地的画面——全都真实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别发呆！继续射击！”阿杰一边开枪一边怒吼。
阿强咬紧牙关，再次瞄准。这一次他的手没有那么抖了。他瞄准另一个掠夺者，连续射击。第一发击中胸口，第二发击中腹部，第三发击中头部。掠夺者的头颅像西瓜一样爆开，红白相间的液体溅了一地。
战斗持续了大约三分钟。五名掠夺者全部被击毙，但第七小队也付出了代价。一名新兵胸口中弹，他躺在地上，双手捂着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涌出。他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嘴唇发紫，眼神涣散。
“救我……救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弱。
阿杰冲过去，从战术背心里掏出急救包。但他刚打开急救包，那名新兵的身体就停止了抽搐。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放大，失去了焦点。
“他死了。”阿杰冷冷地说，站起身，“继续前进。”
“可是……可是他……”另一个新兵结结巴巴地说。
“他会在营地复活。”阿杰打断他，“但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上车！”
剩下的九个人重新爬上卡车。阿强坐在车厢里，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那些血是掠夺者的，也有队友的。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但和刚才不同，这一次不是恐惧，而是某种奇异的兴奋。
他杀了人。虽然是虚拟的，但那种感觉——扣动扳机、击中目标、看着敌人倒下——让他的血液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
卡车继续前进。接下来的十公里，他们又遭遇了三次袭击。一次是掠夺者的伏击，一次是狙击手的远程射击，还有一次是一队穿着重型护甲的精英掠夺者。
每一次战斗都有人死亡。到最后，十人小队只剩下五个人。阿强活了下来，但他的身上至少挨了七八发子弹。虽然都不是致命伤，但每一发子弹击中身体的瞬间，那种撕裂般的疼痛都让他几乎昏厥。
最后一次战斗中，一名掠夺者冲到阿强面前，举起砍刀劈向他的头部。阿强本能地举起步枪格挡，刀刃砍在枪身上，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他趁机用枪托砸向掠夺者的面门，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对方的面具碎裂，鲜血和牙齿一起飞溅出来。
当卡车终于抵达目标地点时，阿强已经精疲力竭。他从车上跳下来，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他的军装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的脸上、手上、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和泥土。
“任务完成。”阿杰的声音传来，“第七小队，五人存活，任务评级：c。”
阿强抬起头，看到柯林站在不远处。这位盘古安保的指挥官穿着干净的战术服，双手抱胸，冷漠地看着陆续抵达的幸存者。
五十支小队，只有二十三支成功抵达。有些小队只剩下两三个人，有些小队全军覆没。那些全灭的小队已经在营地复活，但他们的任务评级是F，意味着彻底失败。
“很好，你们通过了第一关。”柯林的声音在废墟中回荡，“现在你们知道战场是什么样子了。接下来一周，载具操作训练。你们将学习驾驶卡车、装甲车，以及操作车载武器。记住，在暗区死亡会复活，但在现实中，你们只有一条命。”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每一个幸存者：“今天的训练到此结束。退出系统，回到现实。”
阿强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退出系统。”
世界再次切换。
阿强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躺在训练营三号房间的躺椅上。头盔已经被取下，技术人员正在检查他的生命体征。
“心率每分钟一百二十次，血压升高，肾上腺素水平异常。”技术人员看着平板电脑上的数据，“正常反应。休息十分钟，然后可以离开。”
阿强坐起身，浑身都在颤抖。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干净的，没有血迹。但他的脑海里还回荡着刚才的画面：地雷爆炸、队友的惨叫、掠夺者的嚎叫、子弹击中身体的疼痛。
他走出房间，看到其他四十九名第一批训练者也陆续走出来。每个人的脸色都很苍白，眼神涣散，有些人甚至在发抖。一个新兵冲到墙角，趴在地上呕吐起来，吐出来的全是酸水和胆汁。
阿强走回宿舍，躺在床上。他盯着天花板，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刚才的经历。他杀了人。虽然是虚拟的，但那种感觉太真实了。他记得第一次扣动扳机时手的颤抖，记得子弹击中目标时的后坐力，记得掠夺者倒地时溅起的血花。
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但这一次，不是恐惧，而是某种奇异的兴奋。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期待下一次训练。
旁边床位的阿杰走进宿舍，脱下军装，露出精瘦的上身。他的身上满是伤疤，有刀伤、枪伤、烧伤，每一道疤痕都是一个故事。
“第一次杀人都是这样。”阿杰低声说，“恐惧、恶心、兴奋，这些情绪会混在一起。但你会习惯的，因为如果不杀他们，死的就是你。”
阿强转过头看着他：“你以前当过兵？”
阿杰点点头，在自己的床上坐下：“在红岩军待过两年，见过太多死人。但那些都是真的死亡，不像这里还能复活。”他停顿了一下，“小子，珍惜这个机会。这种训练在外面是学不到的。在真实战场上，你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阿强沉默了。他想起柯林说的话：在暗区死亡会复活，但在现实中，你们只有一条命。
这就是暗区训练系统的意义。让他们在虚拟世界中死一百次、一千次，学会如何在真实战场上活下去。
阿强闭上眼睛，但脑海里还是那些画面：爆炸、鲜血、惨叫、死亡。他知道，今晚他不会睡得安稳。但他也知道，从今天开始，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种地的农民了。
他正在变成一个士兵。一个真正的、能在战场上杀人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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