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声音在厂房内回荡，带着玉扣善念的温暖与轮回书店规则的庄严，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一瓢清水。那庞大的怨灵聚合体猛地僵住，核心处那属于“小芳”的女性虚影剧烈地扭曲、挣扎，无数痛苦与不甘的记忆碎片如同走马灯般在她周围闪烁。
“放下……？”一个嘶哑、混杂着无数回声的意念艰难地挤出，充满了迷茫与深入骨髓的痛楚，“我们……受了那么多苦……凭什么……”
“就凭痛苦不该是终点！”我斩钉截铁地回应，声音因力量的消耗而更加沙哑，眼神却锐利如刀，直视那团黑暗的核心，“沉沦于仇恨，只会让你们变成自己最憎恨的模样，永世不得超脱！看看你们现在！和当年那些漠视生命的人，有何区别？！”
最后一句话，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核心之上！
小芳的虚影猛地一震，周围那些疯狂舞动的“工人”怨灵也齐齐一滞。
“看看这道光！”我指向空中由“安魂纹”化作的乳白色光桥，那是通往安宁的引路标，“这是选择！是书店给予的承诺！抓住它，带走属于你们的痛苦记忆，将一切交托于此，然后……去你们该去的地方！那里没有轰鸣的机器，没有克扣的工钱，没有不公的压迫！”
我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混合着善念的安抚与书店契约的力量，一点点渗透进那厚重如铁的怨念壁垒。
小芳的虚影停止了挣扎，她缓缓地“看”向周围那些模糊的、同样充满痛苦的“工人”怨灵，又“看”向自己这具由仇恨与痛苦编织成的、丑陋而庞大的躯体。
一滴漆黑如墨、却仿佛蕴含着无尽悲伤的“泪水”，从她那扭曲的面容上滑落。
“……够了……”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了许多的、属于她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姐妹们……我们……我们真的……太累了……”
这一声“累了”，仿佛抽走了所有怨灵支撑的最后力量。
庞大的聚合体开始从边缘寸寸瓦解，浓郁的黑色怨气如同退潮般消散，显露出内部数十个淡薄、茫然却不再狰狞的女性魂体。她们脱离了那仇恨的聚合，悬浮在半空，眼神空洞地望着那道乳白色的光桥。
小芳站在最前方，她的魂体依旧残破，却不再扭曲。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释然，有感激，还有一丝残留的、属于那个年轻女工的纯真。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对着我，微微躬了躬身。
然后，她率先化作一道微光，投入了空中的光桥。如同一个信号，其她的女工魂体也纷纷化作流光，紧随其后。
数十道微光，如同逆流的星河，纷纷投入光桥之中。光桥剧烈地波动着，将承载着的无数痛苦记忆与执念，通过我与书店的连接，源源不断地输送回轮回书店的“念之库藏”。这些充满负面能量的“念”会被书店规则慢慢分解、转化，而魂体本身蕴含的那一点最本源的真灵，则沿着光桥，去往了应去的归宿。
厂房内翻涌的怨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那股阴冷刺骨的感觉逐渐褪去，连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新了一些。只剩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悲伤。
光桥在最后一个魂体投入后，缓缓消散。
我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苍白如纸。强行引导如此规模的净化与往生，对我这尚未恢复的肉身和魂体都是巨大的负担。
“喂！没事吧？”哆咪从横梁上跳下来，落到我身边，猫眼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关切，“搞定了？你小子……有时候还挺有一套的嘛。”它用脑袋蹭了蹭我的小腿。
我摆了摆手，示意无碍，但一时说不出话。感受着体内几乎被掏空的力量，以及胸口木牌内传来的、因收纳了大量痛苦记忆而显得有些“沉重”的波动，我知道，这次冒险是值得的。
不仅解决了一个可能酿成大祸的怨灵巢穴，更重要的是，我验证了“引导”与“契约”并用的方式来处理外部灵异事件的可行性。而且，这些被净化、剥离了负面情绪的痛苦记忆本身，虽然暂时是负担，但若能像处理《无声之书》那样，找到合适的“善念”与之中和，或许也能转化为某种独特的力量。
“走吧……”我喘息稍定，扶着旁边的机器残骸艰难地站起来，“此地不宜久留。”净化了核心怨灵，但这片土地沉积的阴气非一日之功，仍需时间自然消散。
哆咪点了点头。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了这栋沉寂下来的厂房。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星子初现。
回书店的路上，我沉默不语，仔细感受着此次的收获与消耗。玉扣善念消耗了近三分之一，自身力量几乎见底，但书店的“念之库藏”里，多了数十份亟待处理的“痛苦记忆”，以及对“引导净化”模式更深的理解。
刚踏进书店那条熟悉的巷口，就看到张楠正倚在门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的担忧在见到我们平安归来后，明显松懈了下来。
“解决了？”她轻声问，目光在我疲惫的脸上扫过。
“嗯。”我点了点头，走进书店，感受到内部那熟悉的、却又暗流涌动的气息，身心俱疲，却又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定。
“动静不小，”张楠跟进来，关上门，“冥府那边……可能会有感应。”
“兵来将挡。”我简短地回答，走到柜台边，拿起水杯灌了几口冷水，滋润干得发痛的喉咙。
哆咪熟门熟路地跳上一张还算完好的椅子，舔着爪子清理皮毛上的灰尘。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张楠看着我，问道，“纺织厂的事情虽然解决了，但像哆咪说的，城里的异常点不止这一处。而且，书店内部……”
她的话没说完，但我们都知道指的是什么——地底的“饕餮”，书架的《无声之书”，以及那需要持续进行的“善念织网”计划。
我放下水杯，感受着胸口木牌内那份依旧温暖、却已消耗不少的玉扣善念，又想到库藏里那些新收入的“痛苦记忆”。
“当务之急，是尽快补充‘善念楔子’。”我看向书店深处那排排书架，眼神深邃，“同时，尝试引导库藏里的负面记忆，看看能否与善念达成某种‘平衡’或‘转化’。”
外部收集，内部调和。
这将是下一阶段的核心。
而我和张楠，以及暂时留下的哆咪，都迫切需要恢复力量。
前路依旧漫长，但经过纺织厂一役，我们至少看清了方向，也坚定了步伐。
守护这家书店，守护这份平衡，需要更多的努力，以及……更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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