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岳背上的伤口疼的厉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皮肉,冷汗混着血水顺着额角滑落。
他强撑着身体,站得笔直。
霍去病的问题很直接,也很危险。
这个问题回答不好,他拼死换来的、刚刚建立的一点信任就会立刻消失。
“他们是冲着公子来的。”
凌岳的声音因为失血有些沙哑,但每个字都很清楚,“这些人下手狠,招招都要人命,是死士。我……只是一个不该在那个时候出声的意外。”
霍去病盯着他,眼神里的寒意没怎么变,但身上的杀气收敛了一些。
院子里,护卫们已经手脚麻利的将尸体抬走,用沙土盖住了血迹,但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却怎么也散不掉。
就在这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默里,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从院门外传来。
那脚步不快不慢,却让在场所有拿着武器的护卫都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板,神情变得很严肃。
一个高大敦厚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家常便服,面容宽和,看着像个有钱的员外,但那双眼睛却深不见底。
他的眼神平静的扫过院子,仿佛院子里的血和尸体都不能让他有任何情绪波动。
来人正是当朝大将军,冠军侯的舅父,卫青。
“舅父。”霍去病身上的戾气一下就没了,快步迎了上去。
卫青的目光在乱糟糟的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停在浑身是血、脸色惨白的凌岳身上,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怎么回事?”
霍去病把事情经过简单的说了一遍,特别提了凌岳是怎么不顾自己安危,用身体撞开那致命一刀的。
卫青听完,没立刻说话,而是慢慢走到了凌岳面前。他不像霍去病那样气势逼人,但他光是沉默的站着,就让周围的护卫大气都不敢出。
“你叫凌岳?”卫青开口,声音温和,却有种让人不能反驳的力量。
“是。”凌岳感觉在对方的注视下,伤口疼的更厉害了。
“哪里人?”
“代郡边民。”凌岳垂下眼,把他早就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家里被匈奴抢了,爹娘都死了,我被抓去做奴隶,后来侥幸逃了出来,才流落到这里。”
卫青静静的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绕着凌岳走了一圈,那审视的目光像是在估算一件东西的价值。
“一个边民,懂得分兵合围,能破回马箭?”
卫青的问题依旧平淡,却直接问到了关键。
凌岳猛的抬起头,迎上卫青深邃的目光,眼神里空洞的吓人,只有一片死寂。
“回大将军,羊被狼追的多了,也会知道往石头缝里躲,往悬崖边上跑。”
他每说一个字,都感觉在消耗着自己的力气,“我看匈奴人打仗看的多了,有些东西,是用亲人的血,一刀一刀刻在心里的。”
霍去病在一旁听着,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是欣赏还是别的什么神色。
卫青却依旧没表态。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气氛都变得很紧张,才忽然对身后的亲兵说:“去,把军用沙盘抬到偏厅。”
亲兵领命而去。卫青这才又看向凌岳:“光说不练,终究是虚的。你不是懂兵法吗?我让我的人,陪你走一局。”
这是要亲自考校他了。
凌岳被带到偏厅,医官早就在这等着了。
当剪刀剪开他背后被血浸透的衣服时,连见惯了伤口的医官都吸了口凉气。
那是一道从右肩胛骨一直延伸到后腰的刀伤,足有半尺多长,皮肉翻卷,能看见骨头。
医官帮他清洗伤口,敷上药,再用布条紧紧包扎好。
整个过程,凌岳只是死死咬着牙,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冷汗把他额前的碎发都打湿了,却硬是没吭一声。
旁边的霍府下人看着都觉得疼。
很快,一副巨大的沙盘被抬了进来。
沙盘上精细的做出了山川、河流和隘口,地形复杂。
旁边放着红蓝两色的小旗,代表着双方兵力。
卫青的亲兵队长,一个四十来岁、满脸风霜的汉子站到了沙盘对面。
他朝凌岳一抱拳,声音很洪亮:“羽林卫校尉,公孙贺。请指教。”
卫青亲自当裁判,宣布了推演的规则:双方各有三千骑兵,在模拟的边境区域遇上,目标是全灭或者打垮对方。
霍去病站在一旁,双臂抱在胸前,饶有兴致的看着。
他倒要看看,这个凌岳的实战推演,是不是真像他嘴上说的那么厉害。
推演开始。
公孙贺经验老道,一上来就抢占了视野最好的高地,分出好几队斥候散布在四周,布下一个滴水不漏的防守阵型。
轮到凌岳,他却犯了难。他知道怎么打,却从没摸过这种古老的沙盘。
他拿起代表斥候的小旗,手指因为背后的剧痛微微发抖,试了好几次,才笨拙的把旗子插在沙盘的边缘,位置歪歪扭扭。
公孙贺身后的几个亲兵见了,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有些轻蔑和困惑,但碍于大将军在这里,没敢出声。
霍去病的嘴角抽了抽,觉得有点好笑,又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
凌岳没理会那些目光。
他虽然摆弄旗子的手法很生疏,但想法很清楚。
他没有急着和公孙贺抢高地,而是把自己的兵力拆分成十几股,远远的分散开,避开对方主力的锋芒。
“他这是做什么?兵力这么散,是想被一个个吃掉吗?”
公孙贺皱起了眉,完全看不懂凌岳的路数。
卫青的眼中,却第一次透出了一丝真正的惊讶。
凌岳不光分散兵力,他还用几支百人的小队,不停的骚扰公孙贺的补给线——虽然沙盘上没有真的补给线,但凌岳用代表辎重的木块,标出了虚拟的后勤路线。
“断他的粮道,让他的人马跑断腿。”
凌岳一边笨拙的移动着小旗,一边轻声念叨,好像在说服自己。
这年头,骑兵打仗讲究的是正面冲锋,比的是谁更勇猛,很少有人会花这么多心思去骚扰对方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后方。
公孙贺被他这种像蚊子一样叮咬的无赖打法弄得烦躁不安,几次派主力出击,凌岳的部队却碰一下就跑,绝不硬拼,跑的时候还不忘用小木牌标示,烧毁沿途的草场,实行焦土战术。
“这小子……打法太阴损了!”
霍去病看的津津有味,忍不住低声赞叹。
卫青的表情已经从惊讶变成了凝重。
他发现凌岳展现出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打法。
他不是只想着打赢一场仗,他还在攻击对方的粮草,消耗对方的体力,利用地形,从所有能想到的方面去削弱敌人。
这已经超出了战术的范畴,更接近战略。
然而,凌岳终究是输了。
在他用主力部队,试图对被调动得疲惫不堪的公孙贺主力进行合围时,他算错了一个隘口的距离,主力部队没能及时赶到,被公孙贺抓住机会反包围了。
公孙贺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了这个破绽。
他想都没想,立刻指挥手下最厉害的那队兵马,从缺口处反冲了回去,连两边的防守都不要了,目标只有一个——凌岳的大本营!
“我输了。”
凌岳看着那面直接冲到自己大本营的蓝色小旗,平静的放下了手里的指挥杆,脸色比刚才还要白。
凌岳虽然输了,但偏厅里却安静得吓人。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公孙贺额头上都是汗,心里一阵后怕。
他赢了,可赢得太险了。
公孙贺自己明白,要不是凌岳最后那个小小的失误,现在输光了所有兵马的人,就是他自己。
卫青慢慢走到沙盘边上,伸出手指,碰了碰凌岳插下的那些小旗。
这些旗子看着乱七八糟,却处处都是陷阱。
他看了很久,才开口,声音听着有些复杂:“你的想法很好,但也很危险。”
卫青转过身,对凌岳说:“从今天起,你就跟在去病身边,当他的影卫。记住你该做什么。”
这就算是同意了。
凌岳心里那口气一松,后背伤口的剧痛和全身的疲惫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他硬撑着身体,弯腰行礼:“多谢……大将军。”
卫青点了点头,没再看凌岳,转身就往外走。
路过霍去病身边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只让霍去病一个人听到:
“这小子是把好刀,但也太锋利了。用好了,能帮大汉打下大片江山;用不好,就会伤到自己。去病,你自己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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