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里飘着一股焦臭味。炭火盆里的火星子偶尔爆一下,把那股子血腥气烘得更浓。
凌岳把那卷带血的竹简卷起来。他动作很慢。竹简塞进怀里,硬邦邦的顶着心口。胸口那地方随着心跳一抽一抽的疼。
这股火气憋在肚子里难受。
他抓起桌上的短剑,肩膀上的绷带又渗出了红印子。凌岳掀开帘子走出去。外头风雪大,刮在脸上生疼。赵破奴蹲在门口磨刀,磨刀石沙沙响。他抬头看见凌岳,那张黑脸上的肉跳了一下,赶紧站起来。
“带路。”凌岳嗓子哑得厉害。
关押宇文烈的囚帐在营地角落。周围全是精兵。
凌岳掀开帐帘进去,冷风跟着灌入。宇文烈被铁链绑在木桩上,那身儒衫成了布条,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仰着头,想摆出点架子。
看见凌岳,宇文烈肿成一条缝的眼睛眯起来,咧嘴笑了。
“定远侯脸色难看。”宇文烈声音嘶哑,“信收到了?赢了战场输了兄弟,这滋味怎么样?”
这人嘴毒,专挑凌岳心窝子戳。
凌岳没说话。宇文烈身子前倾,铁链哗啦响:“霍去病那种人傲气。你以为你帮他?你是羞辱他。你替他打赢了仗,就是打断他脊梁。你越风光,他越觉得自己是个废人。”
“闭嘴!”赵破奴提刀要冲上去。
凌岳抬手拦住赵破奴。
他走到宇文烈面前,从袖子里掏出那张皱巴的羊皮纸,扔在宇文烈脸上。
“看看。”
宇文烈低头看那上面的字。先是不屑,接着眼瞳缩紧,脸变得惨白。
伊稚斜在狼神山发了血誓。倾国之战。全族皆兵。
“不可能。”宇文烈挣扎起来,铁链崩直,“单于疯了?这打法是自绝后路。匈奴人少,这么打赢了也是灭族。他怎么不听我的保存实力?”
“你算个什么东西。”
凌岳声音很轻,“在伊稚斜眼里,你就是个脑子。现在这脑子输了,还要他救,他不会再听你的。他现在只想咬死人,不需要你教怎么咬。”
宇文烈瘫软下去。那个血誓把他所有的算计都砸碎了。他成了弃子。
“说吧。”凌岳蹲下身看着他,“漠北决战,伊稚斜主力在哪?水源在哪?说了给你个痛快。”
宇文烈低着头抖了半天,抬起头,眼睛里全是红丝:“我想活。只要你不杀我,我就...”
“破奴。”凌岳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
“在!”赵破奴狞笑着走上前,捏着指关节咔咔响。
“既然他不肯说,留着手脚没用。他脑子转得快,腿脚要是利索容易跑。”凌岳背过身,“废了他。”
宇文烈还没来得及叫唤,赵破奴的大手已经扣住他肩膀。
惨叫声刚冲到嗓子眼就被赵破奴捂了回去。帐子里响起骨头碎裂的声音。
肩井穴碎了。
曲池穴断了。
赵破奴下手狠,直接用劲震断了宇文烈四肢的大筋和关节。这伤神仙来了也接不上。
宇文烈浑身抽搐,冷汗湿透了破衣服。他像摊烂泥滑到地上,四肢扭曲,喉咙里发出嗬嗬声。
“别弄死。”
凌岳走到门口停下:“留着他。带着个废人军师,伊稚斜看见了火气更大。明天把他吊旗杆上。”
凌岳掀帘子走了。
......
夜深了。营地篝火快灭了,只有巡逻队踩雪的声音。
看守囚帐的王副将平时老实巴交。这会儿换防,他摸出一块黑色令牌在守卫面前晃晃,说侯爷有令单独提审,让大家去外围警戒。
守卫们退到十丈外。
王副将钻进囚帐。里面一股屎尿臭味。宇文烈瘫在地上,只有出的气。
王副将眼里闪过厌恶。他掏出一颗黑药丸,捏开宇文烈嘴塞进去。
宇文烈被呛醒,眼神涣散。
“想活命就闭嘴。”王副将语速很快,“长公主有令,那个账本的事你要敢吐露半个字,你宇文一族都得被挖出来。活着回去该说什么你自己清楚。”
宇文烈死灰一样的眼睛里亮起光。
那是想活命的光,也是恨意。
“带...带我走...”他从喉咙里挤出字,嘴角流口水。
王副将撇撇嘴,从角落拖过一个运泔水的大木桶。桶里馊味冲天。
“委屈军师了。”
王副将把宇文烈折叠起来塞进桶里。断骨处被挤压,宇文烈疼得翻白眼,死咬着嘴唇不出声。王副将抓起馊馒头和烂菜叶盖在他头上。
半个时辰后,运送泔水的马车驶出汉军大营侧门。
“这么晚出营?”守门士兵捂着鼻子。
“换防了,把脏东西倒了,免得侯爷明早心烦。”王副将陪笑脸,把一袋铜钱塞过去。
士兵掂掂钱袋,被味儿熏得皱眉,挥手放行。没人去翻那个臭桶。
……
天刚亮,赵破奴的大嗓门就把凌岳吵醒了。
“侯爷,出事了。宇文烈不见了。”
凌岳披衣赶到囚帐。地上躺着两具守卫尸体,脖子被扭断。
赵破奴跺脚,拍大腿,眼睛瞪圆:“妈的,肯定是王副将。点卯就不见人。老子带人去追,把他碎尸万段。”
“不用追。”
凌岳走进帐篷。空气里飘着一丝香味,和这里的血腥味不对路。
凌岳蹲下身,在放泔水桶的地方捡起一块小玉片。
玉片温润,断口挂着红穗子。这种料子和雕工,大汉只有一家用得起。
凌岳手指摩挲玉片上的凤纹。他在平阳长公主府管家的腰上见过这东西。
“侯爷,这…”赵破奴凑过来,看一眼玉片,闭上嘴,脸色发白。
凌岳把玉片攥在手心,指节泛白。断口刺破掌心,血顺着指缝滴落。
宇文烈手里握着平阳长公主通敌走私的铁证。为了保住荣华富贵,不让账本见光,长公主把这条毒蛇放虎归山。
前线将士流血拼命,在冰天雪地吃雪咽糠。后面权贵为了遮羞,捅刀子比匈奴人还狠。
凌岳胸口发闷,五脏六腑都在疼。他想杀人,带兵杀回长安问清楚。
但他不能。
大战在即,这时候爆出长公主通敌,军心会崩。士兵会问到底在为谁打仗。
“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凌岳深吸气,声音发硬。他起身,当着赵破奴的面把玉片碾成粉末,扬在风里。
“现在闹起来军心就散了。这笔账等回长安再跟那个女人算。哪怕她是长公主,也得付出代价。”
赵破奴看着凌岳的背影,觉得比漠北的风雪还冷。
……
漠北深处,匈奴王庭。
伊稚斜坐在铺虎皮的王座上,手里把玩金刀。下面跪着一地部落首领,大气不敢出。
几个亲兵抬着担架进来。
担架上的人浑身裹满干泔水,散发恶臭。四肢软塌塌垂着,已经废了。
伊稚斜皱眉捂鼻,眼神嫌弃:“这就是你们救回来的军师?这副样子能干什么?”
宇文烈费力转头。他动不了,趴在那儿。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大单于…”
宇文烈声音嘶哑,字带着血沫子,“我废了,但我带回来一样东西。”
伊稚斜冷哼:“你还能有什么东西?现在你连擦屁股都费劲。”
“一个死局。”
宇文烈咧嘴,露出带血的牙,笑容牵动伤口,“能让凌岳和霍去病反目,让十万汉军葬身漠北的死局。”
伊稚斜手里金刀停住。他眯眼挥手,示意亲兵把宇文烈抬近点。
宇文烈喘粗气,盯着伊稚斜,声音很低:“凌岳和霍去病像两根紧绷的弦。霍去病有心病,凌岳有愧疚。只要我们在决战的地方…利用那片流沙地…再配合这封信…”
他断断续续说了几句。
伊稚斜脸上的厌恶消失。他猛地起身,一刀劈在案几上,木屑横飞。
“好一条毒计。真是绝户计。”
伊稚斜看着地上的宇文烈,放声大笑,震得帐篷顶积雪落下,“本单于信你最后一次。要是成了,我把最好的草场赏给你,把汉人的头颅给你当酒杯。”
宇文烈也跟着笑,眼泪流出来,牵动断骨疼得抽搐,但他停不下来。
凌岳,你留我一命是想羞辱我,看我笑话。
但我这条命,就是为了拉你、拉霍去病、拉大汉铁骑一起下地狱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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