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潜龙阁巢穴,步步惊心
墨苏站在园门外,手里捏着那封伪造的拜帖,指尖因紧张微微泛白 —— 这园子看着是座风雅的江南园林,门楣上挂着 “曲水流觞” 的木牌,墙角种着几竿修竹,可他从踏入这条街起,后颈就一直绷着根弦,那是被人暗中窥视的寒意。
门房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穿着藏青短打,袖口却绣着极小的 “龙” 字暗纹 —— 这是潜龙阁外围成员的标识。他接过拜帖,没有立刻打开,反而抬眼打量墨苏,目光从他磨破边的方巾扫到开裂的布鞋,最后停在他怀里露出的《南湖诗草》封面上:“先生是湖州来的顾举人?”
“正是。” 墨苏躬身应答,刻意放缓语速,让湖州官话的软调更明显,“久闻醉白池诗会风雅,特来拜会。”
老者的手指在拜帖边缘摩挲着,忽然低声道:“北雁南飞终不还。”
这是接头暗号的上句,墨苏早把戴铎的叮嘱刻在心里。他垂眸,声音压得更低:“唯有寒山守故园。”“寒山” 二字刚落,老者眼中的审视淡了些,却仍没放行,反而朝侧门方向喊了声:“阿武,来给顾先生引路。”
片刻后,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从侧门走出,穿着粗布武衫,裸露的小臂上肌肉虬结,太阳穴高高鼓起 —— 这是内外兼修的练家子,寻常五六个壮汉近不了身。墨苏心里一紧,想起戴铎说的 “潜龙阁武师多是江湖亡命之徒”,下意识摸了摸袖口的 “断念针”,针尾的 “寒” 字硌着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顾先生跟我来。” 阿武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粗哑得刺耳。他走在前面,脚步落地极轻,却每一步都踩在石板的接缝处 —— 墨苏低头一看,那些接缝处的青苔都被刻意刮去,露出浅色的石面,显然是便于观察脚印的 “望踪石”。
刚进园门,一阵风掠过,檐下挂着的铜铃突然 “叮铃” 作响。墨苏本能地驻足,却见阿武脚步未停,反而加快了些。他忽然反应过来 —— 这些铜铃不是装饰,而是传讯暗号!风刮动的自然声响与人为触碰的节奏不同,刚才那声铃响,定是阿武在给暗处的人传递 “安全” 信号。
回廊曲折,两侧种着成片的翠竹,叶片在风中簌簌作响。墨苏故意放慢脚步,假装欣赏壁上的字画,眼角余光却盯着竹丛 —— 第三丛竹子的间距比其他处密些,竹叶间隐约能看到一点黑色的衣角,那是暗哨藏身的地方。更让他心惊的是,竹丛根部的泥土泛着新色,显然刚被翻动过,下面极可能埋着触发式的弩箭机关。
“顾先生莫要分心,前面就是兰蕙轩了。” 阿武忽然回头,眼神锐利如刀,“这园子里的景致虽好,却不是随便能看的 —— 去年有个书生,非要折枝梅花,结果……” 他故意顿住,没说下去,可那嘴角的冷笑,比任何威胁都更让人胆寒。
墨苏连忙收回目光,拱手道:“多谢武兄提醒,是在下孟浪了。” 他知道,阿武这是在敲打他,让他明白醉白池的规矩 —— 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穿过回廊,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四面环水的轩榭出现在眼前,正是 “兰蕙轩”。轩内已坐了十余名文人,都穿着粗布长衫,面色却多带着几分急切与谄媚。墨苏刚走近,就有个留着三缕长须的文人起身招呼:“这位可是湖州来的顾兄?在下是苏州的沈修文,也是来参加诗会的。”
墨苏连忙回礼,顺势在沈修文身边坐下。他端起桌上的冷茶,借着喝茶的功夫,仔细听着周围人的闲谈 ——
“听说这次诗会不一样,若是能入得了八爷的眼,说不定能谋个翰林院的差事。”
“何止!我听人说,这次要选三十六个‘贤才’,联名写折子,请立八爷为太子呢!”
“嘘!小声点!这种事哪能随便说?藏真阁里还锁着底稿呢,没到时候谁也不能提!”
“藏真阁” 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墨苏的耳朵。他不动声色地问沈修文:“沈兄,这藏真阁是什么地方?听着像是存放珍宝的所在。”
沈修文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几分敬畏:“那是潜龙阁的核心之地,里面藏着八爷党的所有机密!寻常人连靠近都不能,只有诗会里的‘高等贤才’,才能在柳判官的带领下进去。” 他说着,朝轩内主位努了努嘴,“瞧见没?那位穿青衣的就是柳判官柳折腰,潜龙阁的实权人物,手段狠得很。”
墨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主位上坐着个二十七八岁的文士,穿着件月白长衫,手里摇着把檀香折扇,扇面上画着 “寒江独钓图”,与听雨轩后堂的那幅竟有七分相似。这人文质彬彬,嘴角总挂着笑,可眼神扫过众人时,却带着种穿透人心的冷意 —— 这就是戴铎说的 “笑面判官” 柳折腰,据说他折扇的扇骨是精钢所制,尖端藏着毒针,谈笑间就能取人性命。
正说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几只黑猫从轩外溜进来,碧绿的眼睛在阳光下泛着幽光。它们贴着墙根走动,时不时停下来嗅嗅众人的衣角,走到墨苏身边时,却只是懒懒地蹭了蹭他的裤腿,便转身走开。
墨苏心里松了口气 —— 这些猫是潜龙阁的 “活哨探”,被训练得能识别陌生气息。他早上出门前,特意在直裰上洒了粘杆处特配的 “猫迷药粉”,这药粉用猫薄荷和鱼腥草混合制成,能让猫儿误以为是同类留下的气味,从而放松警惕。可他刚放下心,就见柳折腰忽然起身,手里的折扇轻轻敲了敲桌面:“诸位都是饱学之士,今日相聚也是缘分。顾兄是湖州来的?在下早年也去过湖州,不知顾兄家在湖州哪处?”
这突如其来的发问,让轩内瞬间安静下来。墨苏知道,试探开始了。他定了定神,笑道:“在下家在湖州南浔,靠近荻港,那里的‘周生记馄饨’最是有名,馅料要用三分肥七分瘦的猪肉,加少许虾仁,煮的时候要放些笋干,柳兄去过吗?” 他特意提起湖州的风物,正是为了应对这种试探。
柳折腰的折扇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笑意:“原来顾兄是南浔人,我当年去的是德清,倒没去过南浔。不过‘周生记馄饨’的名头,我倒是听过,据说老板是前明的御厨后人?”
“柳兄见多识广。” 墨苏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老板确实是御厨后人,只是家道中落,才开了家小铺子。在下小时候常去吃,一碗馄饨,一碟酱鸭,就是最好的吃食了。” 他故意加入 “酱鸭” 这个细节,这是南浔特有的吃食,外乡人很少知道,以此证明自己的 “湖州身份”。
柳折腰点点头,没再追问,却朝阿武使了个眼色。阿武会意,走到墨苏身边:“顾先生,柳判官请您去后堂叙话,说是有本湖州先贤的诗集,想请您品鉴。”
墨苏心里一沉 —— 后堂定是更深处的陷阱,可他没有拒绝的余地。他起身朝柳折腰拱手:“能得柳兄赏识,是在下的荣幸。” 说着,便跟着阿武往后堂走。路过竹丛时,他特意看了眼那处暗哨的位置,只见黑色衣角动了动,显然有人在跟着他们。
后堂是间雅致的书房,书架上摆满了古籍,案上放着一方端砚,砚台旁压着张纸,上面写着几行字,笔迹苍劲,竟是父亲墨仲言常写的 “瘦金体”!墨苏的呼吸骤然停滞,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袖口 —— 这字迹太像了,尤其是 “风骨” 二字的笔锋,与父亲留在《楚辞》批注上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
“顾兄怎么了?” 柳折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探究,“难道这字迹不合顾兄的眼?”
墨苏猛地回过神,掩饰道:“柳兄见笑了,在下只是觉得这字迹风骨不凡,想起了家父的笔法,有些走神。” 他不敢再多看那纸,生怕露出破绽,可心里却翻江倒海 —— 潜龙阁怎么会有父亲的字迹?难道父亲当年与潜龙阁也有牵连?
柳折腰走到案前,拿起那张纸:“这是在下偶然得到的一幅旧字,据说出自前明御史之手,顾兄若是喜欢,不妨仔细看看。” 他将纸递过来,眼神却紧紧盯着墨苏的表情。
墨苏接过纸,指尖抚过纸面,能感觉到墨迹的厚度 —— 这不是旧字,墨迹还带着淡淡的松烟香,最多不过半年。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故作欣赏地说:“笔法遒劲,确实有先贤风骨,只是‘风’字的撇画稍显凝滞,像是书写时心绪不宁。” 他故意挑了个无关紧要的毛病,既显得懂行,又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柳折腰笑了笑,收回纸:“顾兄果然有眼光。其实今日请顾兄来,是有件事想请教 —— 八爷近日想编一部《江南先贤集》,想请顾兄帮忙整理湖州先贤的诗文,不知顾兄愿不愿意?”
这是要将他留在潜龙阁核心!墨苏心中一动,表面却露出犹豫的神色:“在下才疏学浅,怕是难当此任。而且…… 家中老母还等着在下寄钱回去,若是留在这儿,怕是……”
“顾兄放心。” 柳折腰打断他,“只要顾兄愿意帮忙,每月五十两银子的束修,另外还会派人去湖州照顾令堂,绝不会让顾兄有后顾之忧。” 他说着,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案上,“这是预付的定金,顾兄先拿着。”
墨苏看着那锭银子,指尖冰凉。他知道,这不是定金,是诱饵,也是枷锁 —— 一旦收下,就等于正式踏入潜龙阁的漩涡,再想脱身就难了。可他没有选择,只能伸手接过银子,躬身道:“多谢柳兄抬爱,在下定当尽力。”
柳折腰满意地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对了,顾兄昨晚在青云客栈住得还习惯吗?听说客栈的被褥有些潮,若是不习惯,不妨搬来园里住,也好方便做事。”
墨苏的心猛地一沉 —— 柳折腰竟查了他的行踪!他强装镇定地笑道:“多谢柳兄关心,客栈挺好的,只是在下住惯了热闹的地方,园子里太清静,怕是住不惯。” 他故意找了个理由拒绝,生怕搬进来后被彻底软禁。
柳折腰也不勉强,只是笑了笑:“也好,顾兄若是想搬了,随时跟我说。今日先到这儿,明日辰时,顾兄再来兰蕙轩,咱们正式开始整理诗文。”
墨苏躬身告辞,跟着阿武走出后堂。路过那片竹丛时,他特意放慢脚步,眼角余光瞥见暗哨的位置多了个人影 —— 那人穿着与柳折腰相似的青衣,手里也拿着把折扇,显然是潜龙阁的核心成员。他知道,自己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走出醉白池的大门,什刹海的风迎面吹来,带着水汽的凉意,墨苏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摸了摸怀里的《南湖诗草》,又捏了捏袖中的 “断念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潜龙阁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接下来的日子,每一步都得走在刀刃上。
他没有直接回青云客栈,而是绕到什刹海的另一侧,找了个僻静的茶摊坐下。点了杯冷茶,他从怀里摸出张纸条,用指甲在上面刻下几个字:“醉白池三重守,藏真阁有秘,柳折腰试探”,然后将纸条揉成小团,塞进茶摊柱子的裂缝里 —— 这是他与粘杆处外围暗线约定的情报交接点。
做完这一切,墨苏才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是凉的,可他的心里却烧着一团火 —— 他不仅要找到联名信的底稿,还要查清父亲的字迹为何会出现在潜龙阁,这个秘密,或许比八爷党的阴谋更重要。
初夏的阳光渐渐西斜,将茶摊的影子拉得很长。墨苏看着什刹海的水波,知道自己已没有退路,只能一步步深入潜龙阁的巢穴,在刀尖上寻找真相。而那座看似风雅的醉白池,此刻在他眼中,已变成了一座吃人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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