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宗晨钟的余韵漫过山峦时,韩雪清已背着玄木药篓立在山门前。晨雾还未散尽,沾在他淡青襦裙的银线云纹上,晕开一层细碎的白,像极了山顶常年不化的积雪。他抬手将颊边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耳坠——那是师尊凌寒特意寻来的“敛声石”,能稍稍压下他本就不算粗哑的嗓音,让伪装更妥帖些。
这袭女弟子的装扮他已穿了三年,却仍觉别扭。襦裙的裙摆总在行走时缠脚踝,素纱披风虽轻薄,风一吹就贴在身上,将他刻意收着的肩线勾勒得有些僵硬。他下意识拢了拢披风,目光落在腰间的冷月剑上——剑柄缠的鲛绡布是他自己换的,比女弟子常用的粉白配色深些,更能藏住剑鞘冷硬的轮廓。心口那枚“玄”字玉佩贴着肌肤,冰凉的触感顺着血脉蔓延,那是他离开韩家时母亲塞给他的,也是三年来唯一敢在夜里摩挲的念想。
“此次下山,先去百草堂交割清单,再采寒叶艾与紫苏芯。”凌寒师尊递来墨玉令牌时的叮嘱又在耳边响起,“秋汛后山下怨气重,凡人生计难,你持此牌可调用堂口资源,但若见异常,切记‘先查后报’——仙门颜面要护,凡人的命,更不能丢。”
韩雪清攥紧袖中的令牌,墨玉的凉意透过锦缎传来,让他纷乱的思绪定了定。他提步踏下山阶,晨露沾湿了绣着云纹的绣鞋,冰凉的触感从脚底漫上来。清心宗的官道是百年前用灵力修缮的青石板路,往日里总有受宗门恩惠的凡人自发清扫,石板缝里连杂草都少见。可今日走在上面,却总被落叶绊脚——枯黄的梧桐叶、焦黑的禾苗叶,还有些不知名的碎枝,混着泥痕贴在石板上,踩上去软塌塌的,像踩在腐土上。
风里裹着秋汛后的潮味,还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戾气,像极了三年前在秘境里闻到的雾隐豹气息,却更淡、更散,像是从无数个角落渗出来的。韩雪清停下脚步,指尖凝起一丝灵力,顺着气息探去——灵力刚散开,就被一股更杂乱的气息冲散,那气息里有汗臭、有焦虑,还有孩童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从青石镇方向传来。
他加快脚步,转过山坳时,瞳孔猛地一缩——青石镇外那片供凡人晾晒草药的空地,竟挤满了人。破旧的麻布衫、打补丁的短褐,还有些衣不蔽体的孩子,蜷缩在草席上。有人怀里揣着豁口的破碗,有人靠在树干上咳嗽,还有个老婆婆正用衣角擦着孙儿脸上的眼泪,那孩子的嘴唇干裂得起了皮,哭起来都没力气。
最扎眼的是,这群人看见他的身影时,先是愣了愣,随即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纷纷挣扎着跪伏在地。粗糙的手掌拍在泥地上,扬起细碎的尘土,嘶哑的声音此起彼伏:“仙师!求仙师救救我们!”“仙师行行好,给口饭吃吧!”
韩雪清脚步一顿,赶紧上前。他刻意放轻力道,伸手去扶最前面的老婆婆——指尖触到老人的手时,才发现那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指甲缝里嵌着泥,指节因为常年劳作变了形,攥着他衣袖时,力道大得让他胳膊微微发疼。他模仿着女弟子柔和的语调,声音放得极轻:“老人家快起来,地上凉。我是清心宗弟子,你们……为何在此聚集?”
老婆婆被他扶着站起来,身子还在发抖,眼泪顺着满脸的皱纹往下淌:“仙师啊!我们是东边雾隐村的。半个月前村里突然起了怪风,黑沉沉的,刮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起来一看,田里的庄稼全枯了,连井里的水都变浑了!我们去求青岚宗的仙师做主,可山门紧闭,敲了三天门,连个应答的人都没有!”
她说到这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旁边一个中年汉子赶紧扶住她,接过话头:“仙师,我们村里的粮缸早就见了底,有几个老人饿得起不来床。没办法,只能带着孩子往青石镇跑,想着清心宗的仙师心善,说不定能给条活路……”
“青岚宗?”韩雪清心里一沉。青岚宗是依附清心宗的小宗门,按仙门规矩,需管辖周边五村一镇的安宁,每年从清心宗领取灵米和低阶丹药。别说庄稼枯了,就是寻常的山匪作乱,青岚宗也该派人处理,怎么会闭门不见?
他正想问得更细些,目光突然扫到人群角落——一个穿着补丁短打的少年缩在那里,怀里紧紧抱着个巴掌大的木盒。那木盒看着有些旧,边缘的漆皮都掉光了,少年用胳膊护着它,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见韩雪清看过来,少年猛地低下头,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却绷得紧紧的,明显是在戒备。
韩雪清放缓脚步走过去,刻意将药篓往身前挪了挪——药篓里装着些提前备好的干粮,是用灵米混合普通麦粉做的,凡人吃了也能顶饿。他蹲下身,声音压得比刚才还柔:“小兄弟,你也是雾隐村的吗?”
少年没抬头,只是肩膀抖了抖。
韩雪清没急着追问,从药篓里拿出一块干粮——那干粮还是温热的,是今早出发前厨房特意给的。他将干粮递到少年面前,指尖故意露出一点药篓里的草药:“我是来采寒叶艾的,听说雾隐村附近的坡上长得多。你要是知道路,能不能……指给我看?”
少年的耳朵动了动,终于慢慢抬起头。这孩子看着约莫十二三岁,脸上沾着泥,左边颧骨上还有道浅浅的疤痕,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藏着两簇小火苗。他盯着韩雪清递来的干粮,咽了口唾沫,却没接,反而往怀里的木盒又紧了紧:“你……真是清心宗的仙师?不是青岚宗的?”
“我是清心宗的,”韩雪清点点头,将干粮往前递了递,“青岚宗的仙师,你最后一次见他们是什么时候?”
少年犹豫了半天,终于伸手接过干粮。他没立刻吃,而是掰成两半,一半塞给旁边一个比他还小的孩子,才小口咬着自己的那半:“一个月前,青岚宗的仙师来收赋税,拿走了我们村一半的粮食。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那怪风呢?”韩雪清追问,“怪风来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
少年嚼着干粮,动作慢了下来,眼神也沉了下去:“我爹是青岚宗的杂役,怪风来的前一天,他偷偷跑回了家。他身上全是伤,衣服破了好几个洞,还流着血……”
说到这里,少年的声音开始发颤,他抬手抹了把眼睛,又用力咬了口干粮,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我爹说,宗门里来了群穿黑衣服的人,戴着面罩,只露着眼睛——那眼睛是红的,像染了血!他们让青岚宗交‘供奉’,要一百斤灵米,还有五十颗聚气丹。青岚宗的宗主不肯,他们就动手打人,还说要是三天内不交,就把青岚宗拆了!”
韩雪清的指尖微微发凉,他下意识攥紧了袖中的墨玉令牌——灵米和聚气丹虽不算稀有,可对青岚宗这样的小宗门来说,已是半年的储备。这群黑衣人开口就要这么多,明显是故意刁难。
“你爹后来呢?”他轻声问。
少年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怀里的木盒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我爹让我带着这个木盒跑,说里面是青岚宗的‘宝贝’,不能被黑衣人抢走。他还说,让我去青石镇找清心宗的仙师,说只有清心宗能救青岚宗……我跑出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木盒的锁早就坏了,只用一根麻绳系着,一扯就开。里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绒布上放着块巴掌大的玉牌——玉牌是淡绿色的,刻着青岚宗的山纹印记,边缘却沾着点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韩雪清伸出手,指尖刚碰到玉牌,就猛地缩回手——一股阴冷的邪气顺着指尖往上爬,像无数根细针在扎他的皮肤。这邪气和三年前在秘境里遇到的雾隐豹气息有些相似,却更霸道、更浑浊,甚至让他心口的玄字玉佩都热了起来,像是在和这邪气对抗。
“这玉牌……”韩雪清的声音沉了下来,“你爹有没有说,它到底是什么?”
少年摇摇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赶紧从木盒的绒布夹层里摸出一张纸条——纸条皱巴巴的,还沾着泥,上面的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清。韩雪清接过纸条,借着晨光仔细看,才勉强辨认出几行字:“黑衣人持蛇纹令牌,非正道,目标……百草堂?”
“百草堂?”韩雪清心里一紧。清心宗的百草堂不仅是宗门药库,还是山下三县的救济点,凡人生病、灾年领粮,都要去百草堂。若是黑衣人目标是百草堂,那现在堂里的凡人岂不是有危险?
他正想追问,人群突然炸开了锅。一个汉子指着青岚宗的方向,声音发颤:“仙师!你看那边!是不是黑风?”
韩雪清抬头望去——青岚宗所在的方向,果然有一缕黑风袅袅升起,那黑风不像寻常的烟,反而像活物般,扭曲着往青石镇的方向飘来。流民们顿时慌了,有人尖叫着往后退,有人抱着孩子蹲在地上,还有人哭着喊:“是魔教的人!他们来抓我们了!”
混乱中,韩雪清突然感觉衣角被扯了扯——是那个少年。他仰着头,眼里虽有害怕,却还是攥紧了韩雪清的衣角:“仙师,我知道青岚宗后山有个密道,能直接进宗门。我爹说过,那密道只有青岚宗的人知道,黑衣人肯定找不到!”
韩雪清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少年是想带他去青岚宗。这孩子刚才还对他戒备万分,现在却愿意把唯一的生路告诉他,甚至想跟着他去冒险。他看着少年眼里的光,心里微微一暖,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你不怕吗?”
少年咬了咬嘴唇,摇了摇头:“我爹说,清心宗的仙师都是好人。只要能找到我爹,我就不怕。”
韩雪清没再说话,只是站起身,看向慌乱的流民。他深吸一口气,将灵力注入声音——虽不敢用太多,怕暴露实力,却足够让所有人都听清:“大家安静!黑风离这里还远,我现在带你们去百草堂。堂里有干粮和草药,还有地方住,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们出事!”
他的声音虽柔,却带着修士特有的沉稳,流民们渐渐安静下来。那个老婆婆拄着拐杖走过来,拉着韩雪清的手:“仙师,我们都听你的。只要能活下去,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韩雪清点点头,让少年走在他身边,又安排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扶着老弱,一行人往百草堂走去。路上,少年断断续续地跟他说更多细节——黑衣人每天都会去青岚宗山门喊话,声音像刮铁皮一样难听;青岚宗的弟子偶尔会从墙头扔出些东西,却被黑衣人截住;还有一次,他看到黑衣人用黑色的雾裹住一个青岚宗弟子,那弟子挣扎了几下就没动静了。
韩雪清越听心越沉——这群黑衣人的手段,根本不像是寻常的魔教修士。寻常魔教修士虽隐居暗处,却极少主动挑衅正道小宗,更不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段。而且他们的目标似乎不只是青岚宗,还有百草堂,这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阴谋。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看到百草堂的木牌。那木牌挂在门檐上,漆皮有些剥落,却依旧醒目。堂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药味和麦香——是掌柜在蒸干粮。听到动静,掌柜赶紧迎出来,看到浩浩荡荡的流民,先是愣了愣,随即看到韩雪清,赶紧躬身行礼:“韩仙师,您来了。”
这掌柜姓王,是跟随清心宗多年的凡人,见惯了仙门事务。他看到韩雪清身边的少年,又看到流民们的样子,心里已经有了数,没多问,只是赶紧招呼:“大家快进来,里面有热干粮和热水,先暖暖身子。”
流民们走进百草堂,顿时被里面的热气裹住。王掌柜指挥着学徒给大家分干粮,又给生病的人拿草药,忙得不可开交。韩雪清拉着少年走到后院,将木盒和纸条递给王掌柜:“王掌柜,这孩子是青岚宗杂役的儿子,你帮我看好他。青岚宗出了变故,我要去探查一下。”
王掌柜接过木盒,看到玉牌上的血迹和纸条上的字,脸色顿时凝重起来:“韩仙师,黑衣人目标是百草堂?那您走了,这里怎么办?”
“我已经在堂外布了个简单的防护阵,”韩雪清说,“若是有异常,你就用传讯符通知宗门。我去去就回。”
他刚说完,少年突然拉住他的袖子:“仙师,我跟你一起去!我知道密道怎么走,还知道密道里有陷阱,我爹教过我怎么躲!”
韩雪清皱了皱眉——带着个孩子去冒险,太危险了。可他又想起少年眼里的光,想起少年说“只要能找到我爹”时的坚定。他犹豫了片刻,蹲下身看着少年:“密道里很危险,可能会遇到黑衣人,也可能会有机关。你真的不怕?”
少年用力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铜哨:“我爹给我的,说遇到危险就吹这个,能引来山里的兔子,说不定能帮上忙。仙师,我不会拖后腿的!”
韩雪清看着少年手里的铜哨,又看了看他紧抿的嘴唇,终于点了点头:“好,那你跟我一起去。但你要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都要跟在我身后,不许乱跑。”
少年用力“嗯”了一声,将铜哨紧紧攥在手里。王掌柜看着两人,忍不住叮嘱:“韩仙师,您万事小心。这孩子就拜托您了。”
韩雪清点点头,将玄木药篓交给王掌柜,只带着冷月剑和墨玉令牌,又把少年护在身边,转身往青岚宗的方向走去。晨雾已经散了,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可韩雪清却觉得,前方的路像是被一层黑雾笼罩着,看不清尽头,也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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