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的话音落下，便直直地仰着头，浑浊而麻木的眼中那一点微弱的亮光，
如同风中残烛，死死锁定在秦无殇的脸上，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秦无殇静立原地，灰黑色的归墟之眼平静地回望着他，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任何动作。
那目光深邃，仿佛看透了老者身上纠缠的无数死寂岁月，却又没有任何表示。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许久。
老者眼中那一点微弱的期盼之光，在秦无殇长久的沉默中，如同燃尽的余烬，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重新被那深不见底的麻木与死寂吞没。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叹息又仿佛解脱失败的嗬气声，然后，那艰难抬起的头颅缓缓垂落，重新低了下去。
他保持着背靠断墙、手持黑棍、面对空碗的姿势，整个人仿佛瞬间凝固，化作了一尊覆盖着灰尘、与这片断壁残垣融为一体的……冰冷雕像。
唯有那亘古的死寂与疲惫，依旧萦绕不散。
秦无殇的目光在那尊“雕像”上停留了刹那，随即移开，继续迈开步伐，向着城池的更深处走去。
他穿过更多死寂的街道，越过更多无意识蠕动的残缺躯壳，周围的破败景象仿佛无穷无尽。
最终，他的脚步停在了一座相对完整的建筑前。
这座建筑似乎是城中少有的、未曾完全倾颓的屋舍，轮廓尚存。
然而，这种“完整”也只是相对而言。墙壁上布满了巨大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表面被一种粘稠的黑色物质覆盖、侵蚀，散发出浓郁的腐朽气息。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扇门。它依旧倔强地嵌在门框里，但木质早已彻底腐朽，呈现出一种炭化的漆黑，表面布满孔洞和裂纹，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彻底崩碎成齑粉。
秦无殇站在门前，缓缓抬起手，按在了那扇腐朽不堪的门板上。
没有用力，甚至没有感受到任何阻力。
在他的指尖触及门板的瞬间，那扇门便如同积累了太多岁月的尘埃，无声无息地向内化开，分解为无数细碎的黑色微粒，飘散、湮灭，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门内，是一个空旷而阴暗的厅堂。
光线从墙壁的裂痕和空洞透入，被浓郁的黑暗吞噬大半，只能勉强勾勒出内部的轮廓。
就在这厅堂的中央，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门口，正握着一把同样腐朽、只剩几根顽强枝杈的扫帚，一下，一下，缓慢而机械地扫着地面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动作僵硬，充满了无意义的重复。
就在秦无殇踏入厅堂的刹那，那佝偻的扫地的身影，动作猛地一顿。
那持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规律的扫地声戛然而止。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握着那破败的扫帚，静静地站在原地。
然后，在凝固的死寂中，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借着从破洞透入的、冰冷的黑色日光，可以看清他的模样。
同样是一位老者，身形干瘦，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枯木，包裹在一件破烂不堪、颜色难辨的袍子里。
皮肤是与其他“居民”无异的灰败，布满了深深刻痕般的皱纹，死气如同实质般缠绕在他周身，浓郁得化不开。
然而，他的脸庞抬起，看向秦无殇时，那双深陷的眼眸，却与外面那些彻底麻木空洞的眼睛有所不同。
那双眼眸里，同样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死寂，是看透了永恒绝望的灰暗。
但是，在那片浓稠的、几乎凝固的死寂最深处，却顽强地闪烁着一抹极其微弱的、截然不同的东西。
那不是期盼，不是渴望，甚至不是痛苦。
那更像是一种……历经万劫也无法彻底磨灭的、冰冷的清醒，一种在绝对绝望中沉淀下来的、近乎道则般的漠然观察。是死海最深处的、一块永不融化的坚冰。
他就这样，用这双蕴含着死寂与特殊清醒的眼眸，静静地、无声地，凝视着突然闯入的秦无殇。
老者静静地凝视着秦无殇，那双死寂深处蕴含着特殊清醒的眸子，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良久，他干裂的嘴唇微动，那把破旧的扫帚依旧握在手中，如同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的声音沙哑、缓慢，却奇异地带着一种穿透万古尘埃的平静，在这死寂的厅堂中缓缓荡开：
“没想到……在这埋葬了无数纪元的尽头……还能看到……同道之人。”
他的话语没有欣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漠然。
他微微转动头颅，目光似乎穿透了残破的墙壁，望向了外界那轮永恒燃烧的黑日，以及黑日下麻木蠕动的众生，继续用那平铺直叙的语调说道：
“无数的生灵，汲汲营营，参星拜斗，苦修不辍，所求为何？不过‘长生’二字。”
“他们畏惧死亡，逃避终结，将生命的延续视为道的终极。”
他缓缓将目光收回，重新落在秦无殇那平静无波的脸上，那死寂眸底深处的冰冷清醒，仿佛与秦无殇的归墟之眼产生了某种共鸣。
“但是，当他们真正挣脱了寿元的枷锁，达到了所谓的‘长生’之后……”
老者的声音在这里微微一顿，似乎在组织着最能描述那终极绝望的词语。
他抬起一只干枯得如同鹰爪的手，极其缓慢地指向了门外，指向了这整个死寂的世界。
“……才会发现，永恒的生命，才是宇宙间……最恶毒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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