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排毒”带来的并非预想中的宁静，而是将凌一凡抛入了一个感官被剥夺、监控感却被无限放大的诡异真空。那种与世界失去深层连接的剥离感，以及无处不在的冰冷凝视，让他坐立难安，仿佛被困在一个透明且绝对隔音的玻璃罩里。
然而，比这种形而上的孤独更具体、更折磨人的，是一种来自身体本能的、近乎条件反射般的惯性。
过去几个月，能力虽然坑爹，却早已如同呼吸般融入了他生活的每一个细微角落，成为一种无需思考的下意识反应。渴了，会下意识想让水杯自己飞过来；累了，会想让报告自动完成；被李主任骂了，会默默诅咒他踩到香蕉皮；甚至看到王大锤找不到袜子，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是不是该“祝福”他一下……
这种能力的“肌肉记忆”，在以往能量充沛（或至少饿不死）时，尚且需要他刻意压制以避免副作用。但现在，在他刻意保持“绝对静默”、能量池又极度亏空的状态下，这种惯性却以另一种更令人抓狂的方式显现出来——冲动与急刹。
休假第二天，凌一凡决定给自己做顿简单的早餐，试图用烟火气驱散心里的寒意。他站在厨房里，盯着灶台上的锅，等着水烧开。
时间有点慢。 他有点走神。 脑子里下意识地飘过一个念头：“快点滚……”（指水烧开）
这个念头刚起，甚至还没来得及形成完整的“愿望”，他小腹那干涸的能量池深处，仿佛有一根极其细微的神经抽搐了一下，传来一丝几不可察的、试图响应召唤的悸动！
与此同时，那股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监控感，仿佛瞬间聚焦了一丝过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锁定了突然开机的信号源！
“！！！”
凌一凡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触电般猛地向后一跳，后背重重撞在冰箱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脸色煞白，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小腹，仿佛那里刚刚试图自行发射一枚核弹！
“静默！静默！我什么都没想！停下！”他在内心疯狂呐喊，强行用意志力将那丝本能的悸动压了下去，像用尽全力按住一个即将弹起的阀门。
锅里的水依旧平静。 那丝聚焦过来的监控感，似乎因为信号的瞬间消失而缓缓散去，恢复成均匀分布的背景辐射状态。
凌一凡靠着冰箱，大口喘气，冷汗淋漓。
仅仅一个走神的下意识念头！甚至算不上许愿！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
他再也不敢怠慢，做饭时全程精神高度集中，像拆弹专家一样谨慎地处理每一个步骤，生怕脑子再擅自溜号。
但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冲动与急刹”的戏码，开始在他生活的方方面面频繁上演：
· 看到地上有纸屑，下意识想让它“自己进垃圾桶”，念头刚起就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手动捡起来。
· 想拿茶几对面的遥控器，手臂刚抬起，身体却仿佛记忆起了更“便捷”的方式，产生一股微弱的、想要“隔空取物”的肌肉冲动，他不得不强行控制手臂完成整个伸展和抓取的动作，显得异常僵硬和笨拙。
· 看书时遇到不懂的词，第一反应不是查手机（手机在抽屉里），而是下意识地想“直接理解含义”，结果大脑一片空白，反而更加烦躁。
· 甚至晚上睡觉，梦见李主任追着骂他，在梦里他下意识地想让主任闭嘴，结果差点在现实中真的引动能量，猛地惊醒，心跳如鼓，久久无法平复。
每一次下意识的冲动，都伴随着能量池那死寂深处的微弱抽搐，以及那冰冷监控感的瞬间聚焦！ 每一次的紧急刹车，都需要耗费他巨大的精神力量去压制本能，带来强烈的精神疲惫和挫败感！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刚戒毒的瘾君子，身体还记得那种捷径带来的快感，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重新体验，而理智却必须用尽全力去对抗这种渴望，每一次对抗都筋疲力尽。
更让他难受的是，这种持续的精神内耗和紧张，让他表现在外的行为，变得极其古怪和笨拙。
他变得犹豫不决。拿个杯子都要思考一下“正确的、非能力的”方式，动作迟疑。 他变得反应迟钝。别人跟他说话，他往往要愣一下，因为要先在脑子里过一遍“这个回应是否正常”、“有没有隐藏能力冲动”。 他变得笨手笨脚。因为过度刻意地避免任何“非常规”操作，反而频频打翻东西、撞到桌角、走路同手同脚。
在王大锤看来，凌一凡这个“假期”休得简直是莫名其妙，且病情似乎加重了。
“凡哥，你咋了？老年痴呆了？”王大锤看着凌一凡第三次试图把筷子精准地插进筷子笼却失败后，终于忍不住问道，“放个筷子而已，你搞得像拆弹一样紧张干嘛？”
凌一凡嘴角抽搐了一下，艰难地解释：“没……没什么，练习……练习专注力……”
“专注力？你专注得都快顺拐了！”王大锤吐槽道，“你是不是在家憋坏了？要不咱出去网吧开黑？感受一下热烈的游戏氛围，吸收点人气？”
出去？去人多的地方？感受更多杂乱的情绪能量？万一不小心又……
“不去！”凌一凡拒绝得又快又急，声音都有些变调，把王大锤吓了一跳。
他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连忙补救：“我……我就是想静静，修身养性……”
王大锤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摇摇头走了，嘴里嘀咕着：“完了，真的宅出毛病了，下次得建议他去看看心理医生……”
凌一凡颓然地放下筷子，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原本期待的“退休”生活，应该是远离风波、安静恢复、思考未来的喘息之机。
可现实却是，他被迫与自己最深层的本能进行着一场无声却无比艰难的战争。 externally（外部），他要对抗那无处不在的监控和潜在威胁；internally（内部），他要压制那早已形成惯性的能力冲动。
这种内外交困的处境，比在公司应付李主任时更加消耗心力。他非但没有得到休息，反而因为这种持续的、高度紧张的自我压制，变得更加疲惫和神经质。
他感觉自己行走在一根极细的钢丝上，下方是万丈深渊（清理协议），而自己的身体却总是不听使唤地想要做出各种危险动作。
习惯的惯性，成了他“静默”道路上最意想不到、也最难克服的障碍。
他望着窗外那片看似自由的世界，眼中充满了渴望，却也充满了恐惧。
渴望真正的放松和自由。 恐惧那无法摆脱的本能和凝视。
这场“退休”，仿佛成了一场针对他意志力的、最严酷的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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