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史宬的档案库,在午后斜阳的映照下,浮尘悠游,时光仿佛凝滞。辛诚端坐于条凳之上,面前摊开着一册泛黄的《洪武实录》,目光却并未落在字里行间。他的心神,早已沉入“无想心域”的极致推演之中。
西山夜探的发现,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赤绛泥、火药残渣、古老星图……这些碎片化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那页自皇史宬库房中神秘消失的“雷火机关兽”设计附图。老宦官陈芜以生命为代价隐藏它,它必然是关键中的关键。
“他会藏在哪儿……”辛诚闭目凝思,脑海中如同展开一幅立体的皇史宬架构图。每一个架阁,每一册他曾触碰或仅仅瞥见过的典籍,甚至陈芜生前习惯性的行走路线、整理档案时微小的动作偏好,都被无限放大、分析。
一个谨慎了一辈子的老宦官,在预感危险降临时,会选择何处作为藏匿之所?绝非那些引人注目的暗格或禁区,那样反而容易暴露。最安全的地方,往往是最大胆、最公开,却又最不引人怀疑,且在他日常职权范围内能够合理接触并稍作手脚的地方。
他的思绪,最终定格在那一排排规制宏大、以楠木匣精心盛放的《永乐大典》抄本上。卷帙浩繁,包罗万象,除非特定旨意或深入研究,否则极少有人会逐册细查。更重要的是,就在陈芜遇害前半月,他曾以“例行防潮检视”为由,对这批《永乐大典》进行过一次全面的清点造册!
辛诚蓦然睁开双眼,眸光锐利如刀。他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向那排象征着帝国文治巅峰的巨着架阁。指尖缓缓拂过深蓝色的书脊,感受着岁月留下的温凉触感。
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陈芜清点时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在哪一册前停留稍久,触碰哪一册时指尖有过不易察觉的摩挲……无数被常人忽略的细节,在“无想心域”的梳理下,逐渐汇聚,指向了其中一套属于某一特定韵部的数册抄本。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微微有些加速的心跳,小心翼翼地取下其中一册。书册厚重,散发着墨香与陈旧纸张混合的气息。他仔细检查着封面、封底、书脊的每一个接缝,指尖感受着细微的凹凸与厚度差异。
起初并无异样,但当他检查到书脊与内页黏合的根部,靠近书口下方一寸处时,指尖感受到了一处几乎无法凭肉眼察觉的、极其微小的隆起。
找到了!
辛诚屏住呼吸,从随身携带的文具囊中取出一柄用于修复古籍的、薄如柳叶的象牙刀。他手腕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将刀尖精准地探入那几乎与封面颜色、纹理完全融为一体的伪装夹层边缘。轻轻一挑,一层薄如蝉翼的覆盖纸被揭开,露出了下方一个被巧妙切割出的狭小空间。
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质地略厚于寻常纸张的图纸,安静地躺在其中。
辛诚的心脏有力地撞击着胸腔。他小心地将图纸取出,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图纸上墨迹微微凸起的质感。他走到靠窗光线稍亮处,缓缓将图纸展开。
刹那间,即使以辛诚的镇定,呼吸也不由得一滞。
图纸之上,并非简单的器物图样,而是一副结构极其复杂、构思堪称鬼斧神工的机械设计图!图中央,是一头形貌狰狞、似虎非豹的猛兽骨架,其内部由无数精密绝伦的齿轮、连杆、簧片与管道构成,繁复程度远超他所知的任何军国利器。兽口大张,内部连接着特殊的喷射管道,直通后方一个被重点标注、结构奇特的火药仓。图纸上方,以一种娟秀却陌生的笔迹,赫然书写着它的名称——“雷火机关兽”!
这就是那页缺失的附图!这就是陈芜用性命守护的秘密!
辛诚的目光死死锁在图纸上,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理解其运作原理。越是推演,他心中的寒意越是深重。这“雷火机关兽”若真能制成,其机动性与破坏力,结合高爆火药,在特定场合下,足以成为扭转战局、甚至颠覆乾坤的恐怖杀器!这绝非寻常军工匠所能构想,其设计思路,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近乎妖异的光芒。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图纸右下角,一个极其微小、若不刻意寻找几乎会忽略的标记上——那是一个空心的圆圈印记。
这个印记,与青铜钥匙上的异兽纹路风格迥异,却同样透着一股神秘莫测的气息。它代表什么?是绘制者的独门标识?还是某个隐秘组织的符号?
辛诚迅速将图纸按原样折好,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贴身藏匿。然后将那册《永乐大典》恢复原状,不留痕迹地放回架阁原位。整个过程中,他的动作轻缓而稳定,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档案整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怀中的这张薄纸,其分量足以在朝堂乃至江湖中,掀起滔天巨浪。
“雷火机关兽……”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变得无比深邃。西山矿洞中的火药试验,京城失踪的那些老匠人,此刻都有了明确的指向。一个制造并使用这种骇人武器的组织,其图谋究竟有多大?
他必须尽快与沈青棠汇合。这张图纸,如同黑夜中的灯塔,既指明了方向,也预示着前方更加汹涌的暗流。或许,京城那些藏污纳垢、交易隐秘的场所,会有人认得这图纸上的构造,或者……那个空心的圆圈。
档案库内,尘埃依旧在光柱中缓缓飘浮,寂静如初。但辛诚仿佛能听到,命运的齿轮,因这张“雷火机关兽”图纸的重现天日,正发出沉重而清晰的、开始转动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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