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老七的失踪,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虽未大肆扩散,却让敏感的人心感受到了水下涌动的暗流。辛诚与沈青棠都明白,这意味着“三爷”及其背后的势力已经察觉,并且行动果决狠辣。鬼市一行,虽获得了关键线索,却也彻底暴露了他们正在深入调查的事实。
压力之下,辛诚反而愈发沉静。他依旧按时前往皇史宬,埋首于故纸堆中,只是查阅的重点,已悄然转向了与几位成年皇子、特别是可能被私下称为“三爷”的那几位相关的宗藩录、赏赐记录以及一些涉及王府属官调动的零散档案。他试图从这些公开或半公开的信息中,寻觅那块螭龙玉佩的蛛丝马迹,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日午后,心中积郁难舒,辛诚再次信步来到镜湖之畔。湖水依旧澄澈,倒映着天光云影,仿佛外间的一切纷扰都与它无关。令他有些意外的是,那位落拓文人竟又坐在那块熟悉的青石上,面前摆着一副残旧的棋盘,黑白子错落,似乎正在自弈。
见到辛诚,文人抬起头,脸上露出那抹熟悉的、带着几分懒散和洞悉的笑容:“小友,看来心事重重啊。来得正好,陪老夫手谈一局如何?这局棋,一个人下,终究是寂寞了些。”
辛诚此刻并无下棋的闲情逸致,但看着对方那澄澈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他忽然觉得,或许这盘棋,并非简单的消遣。他拱手一礼,在文人对面坐下:“晚辈棋力浅薄,恐难入先生法眼。”
“棋力深浅无关紧要,紧要的是落子时的心境。”文人随手将盛着白子的棋盒推到他面前,“执白先行,请。”
棋局伊始,辛诚心中杂念纷纭,落子略显滞涩,很快便被对方黑棋占据了几分先机。那文人落子如飞,看似随意,却往往能抢占要津,棋风大开大合,隐隐有金戈铁马之势,与他落拓的外表格格不入。
“小友,你瞧这棋局。”文人拈起一枚黑子,并未落下,而是点在棋盘中央,“黑白纠缠,势均力敌之时,若有一子过于突前,锋芒毕露,会如何?”
辛诚看着棋盘,沉吟道:“孤军深入,若无后继,易遭围攻,恐难保全。”
“不错。”文人颔首,将那枚棋子轻轻放回棋盒,“钢刀虽利,过刚易折。善战者,不逞一时之勇;善藏者,方能立于不败之地。锋芒,有时候收起来,比亮出来更需要智慧和勇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辛诚一眼,“就如同你此刻正在追查的事情,一味猛冲直撞,只怕会碰得头破血流。”
辛诚心中剧震,执子的手停在半空。他自认行事已足够隐秘,没想到此人竟似已看穿他正在追查危险之事。
文人似乎看穿他的惊疑,微微一笑,落下一子,语气淡然:“西山夜露寒重,矿洞阴湿,小友身上沾染的赤绛泥气息虽淡,却瞒不过有心人。还有……你气息虽稳,但瞳孔深处隐有金芒流转后特有的疲态,那是心神极度耗损,却又被某种法门强行固锁的迹象。年轻人,有些天赋是双刃剑,用得不好,反伤己身。”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辛诚耳边炸响!此人不仅知道他去了西山矿洞,竟连他动用“无想心域”后的细微状态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究竟是谁?
辛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意识到,眼前之人绝非寻常隐士,其见识、眼力,都深不可测。他不再隐藏,落下一子,转而问道:“先生慧眼。晚辈愚钝,如今线索指向云端之上,如雾里看花,不知该如何破局?”
文人看着辛诚落子的位置,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一子,弃了边角些许实地,却隐隐构成了一个更具潜力的外势,懂得舍弃,方能谋取更大空间。
“雾里看花,那就莫要只盯着花。”文人呷了一口酒,悠然道,“看看栽花的盆,浇花的水,育花的土。有些事,直接去碰,是碰不得的。但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再严密的网,也有疏漏之处;再显赫的身份,也有不得不依仗的根基。找准那根基的薄弱处,轻轻一推,或许比直刺其心脏,更为有效。”
他顿了顿,看着辛诚若有所悟的眼神,补充道:“记住,真话是刀,但握刀的手和用刀的方法,更重要。藏锋,不是为了退缩,而是为了在最适合的时刻,发出致命一击。”
一番机锋对话,辛诚只觉醍醐灌顶。他一直想着如何找到“三爷”,找到玉佩的主人,却忽略了支撑其运作的整个体系——那些为其办事的下属、提供资源的渠道、掩盖行踪的网络。从这些“根基”入手,或许才是更稳妥、也更致命的途径。
棋局终了,辛诚虽以微弱劣势落败,但心中迷雾却散去了大半。
“晚辈受教了。”辛诚起身,郑重施礼,“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文人哈哈一笑,将残酒饮尽,提起酒壶和棋盘,飘然而去,只在风中留下一句:“萍水相逢,何必留名。若是有缘,江湖再见。记住,藏锋于钝,静待惊雷。”
辛诚站在原地,回味着“藏锋于钝,静待惊雷”八字,心中已有了新的计较。他不再纠结于直接锁定目标,而是决定与沈青棠商议,从“三爷”势力外围的蛛丝马迹查起,比如,那些失踪匠人最终被送往何处,西山矿洞开采的赤绛泥又运向了何方。
他转身离开镜湖,步伐比来时坚定了许多。那位神秘文人的点拨,如同在他前行的黑暗道路上,点亮了一盏智慧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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