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万籁俱寂。世外桃源般的村落早已陷入沉睡,唯有后山那处巨大的天坑,如同大地一道狰狞的伤疤,在稀薄的月光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李寻欢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烟,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外围几处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杀机的机关陷坑。他的轻功已臻化境,加之对气机敏锐无比的感知,那些固定在暗处的弩箭、绊索,在他眼中清晰得如同白昼下的路径。
他并未从那些简陋的栈道或铁索下去,而是选择了一处最为陡峭、几乎垂直的崖壁,身形如壁虎游墙,指尖在微小的凸起处借力,几个起落便已深入天坑数十丈。
越往下,空气越发湿冷,带着一股金属和硝石混合的奇特味道。终于,他的足尖触及了坚实而略显潮湿的地面。
天坑底部远比想象中宽阔,借助岩壁上零星分布的、散发着幽绿光芒的萤石,李寻欢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即便以他浪迹江湖多年的见闻,心中也不由得微微一震。
密密麻麻,全是机关兽。
并非皇陵工坊中那种粗糙、笨重的半成品,而是经过了明显改良的型号。它们的躯壳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金属光泽,关节结构更为精巧,形态也更多样化,有的如巨蝎,有的似猎豹,还有的如同多足的蜈蚣,静静地匍匐在阴影中,如同沉睡的钢铁军团,数量恐怕不下百具。空气中弥漫的硝石味,正是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
而在这些沉默的杀戮造物深处,隐约有火光和人声传来。
李寻欢屏息凝神,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鬼魅般贴近,藏身于一具庞大的、如同巨熊般的机关兽背后。
火光来自一处开辟出的简易石室,两名身着劲装、看似头目的人物正在低声交谈,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与焦躁。
“……所有的‘雷火兽’都已调试完毕,弹药配给充足,随时可以启动。”一个声音沙哑的男子说道,“郡王已经催问多次,时机稍纵即逝,为何陈大人那边迟迟没有动静?”
另一人叹了口气,声音略显尖细:“陈大人有他自己的考量。他说,此时启动‘北冥归墟’计划,动静太大,容易打草惊蛇。必须等陛下北征大军出动,朝廷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北方,才是我们浑水摸鱼,直捣黄龙的最佳时机。”
“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沙哑声音陡然提高,又强行压低,带着压抑的怒火,“陛下北征尚无确切日期!我们在这里窝了多久了?每天对着这些铁疙瘩!郡王已经失去耐心了!陈潇他……他毕竟是个外人,如此重要的计划,岂能由他一拖再拖?”
尖细声音劝道:“慎言!陈大人之才,你我有目共睹。这些改良的机关兽,若非他提供的图纸和思路,岂能有如此威力?郡王也是倚重他……”
“倚重?我看是养虎为患!”沙哑声音冷哼,“他陈潇脑子里那些东西,根本不像此世之人!谁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郡王太过信任他了!依我看,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给他一点压力,让他知道,谁才是主导!”
“你想做什么?”尖细声音带着警惕。
“哼,陈潇此人,看似无懈可击,但他身边并非没有在意之人。他那个从微末时就跟随着的贴身侍女,叫什么……小草的,他可是宝贝得很。”沙哑声音透出一丝阴狠,“若是这小草出了点什么‘意外’,你说,陈大人会不会就能……加快点步伐呢?”
石室内的对话戛然而止,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藏在暗处的李寻欢,眉头深深蹙起。北冥归墟?陈潇?郡王?雷火机关兽?针对一个侍女的阴谋? 这些信息碎片在他脑中飞速组合,勾勒出一幅巨大的、关乎国本的阴谋画卷。他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撞破的,是一个足以倾覆朝野的巨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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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墉城,巡抚衙门书房。
烛火通明,陈潇正在批阅文书,神情专注。辛诚在亲随的引领下,无声地走了进来。
“辛先生深夜到访,想必是有了结果?”陈潇放下笔,抬起头,脸上带着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浅笑。
辛诚拱手一礼,神色坦然:“陈大人,幸不辱命。‘夜叉罗刹’一案,已然查明。”他将凌云与阿古娜的事情,删去了关于王女身份和“空心人”的部分,只简略说明是友人因故取回被坑典当之物,后续行为乃少年意气,并已深知其过。
陈潇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不置可否。
辛诚说完,略一沉吟,继续道:“陈大人,通过这些时日的观察,以及大人推行的互市、新政等举措,辛某虽与大人理念或有不同,但不得不承认,大人所思所行,皆是为了江山稳固,百姓安乐。大人是国之柱石,辛某敬重。”这番话,他说得诚恳无比,是他基于事实的判断,也是他“诚”之道的体现。
陈潇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带着几分复杂意味的认真。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道:“柱石?不敢当。潇所为,不过是想让脚下这片土地,变得更好一些罢了。让耕者有其田,商者畅其流,居者安其屋,老者有所养,幼者有所教。仅此而已。”
他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一种超越时代格局的宏愿。辛诚心中微动,他能感受到陈潇话语中的真诚,那是一种发自内心、而非虚伪饰辞的抱负。
“只是,”陈潇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辛诚,“欲行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时,亦需清除非常之障碍。”他话锋陡然一转,“比如……‘空心人’。”
辛诚心中猛地一跳,瞳孔微缩。他万万没想到,陈潇会主动提及此事,而且如此直接!
陈潇将辛诚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狡黠的弧度:“辛先生不必惊讶,也不必再暗中揣测。‘空心人’组织,并非我所掌控。它的真正主人,是我父的上司,郡王。”
轰!
如同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辛诚之前所有的推测,都将“空心人”与行为莫测、掌握奇术的陈潇联系在一起,却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陈潇看着辛诚震惊的表情,仿佛很满意这个效果,继续说道:“郡王野心勃勃,其志非小。‘空心人’不过是他达成目的的工具之一。我与他合作,各取所需,但绝非同道。”他走到辛诚面前,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推心置腹却又充满算计的语气,“辛先生身负密探之责,风闻奏事之权。此事,你可以,也应该据实密奏陛下。让陛下的眼睛,牢牢盯住郡王。这,对你我,对大明,都有好处。”
他这是在借刀杀人,更是为自己加上一道保险!将郡王这个潜在的危险盟友和竞争对手,推到皇帝的眼皮底下,以确保他自己的计划和安全。
辛诚迅速从震惊中恢复,他凝视着陈潇,大脑飞速运转。陈潇的坦言,打乱了他所有的布局,但也提供了至关重要的信息。然而,他敏锐地察觉到陈潇话语和行为中那种不和谐感——天马行空的思维,超越时代的见识,行事风格中夹杂着与此世格格不入的冷静与……功利。
“陈大人,”辛诚缓缓开口,目光如炬,“你的思维方式,行事风格……有时让辛某觉得,你仿佛并非此世之人。”他只是依据直觉和观察说出感受,并未想到那惊世骇俗的真相。
陈潇心中顿时“咯噔”一下,背后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奶奶的,不愧是你啊辛诚!这直觉也太准了!差点就被你扒了马甲!)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被逗乐的笑容:“辛先生过誉了,潇只是读书杂了些,想法多了些,不愿墨守成规罢了。”
他迅速转移话题,不给辛诚继续深究的机会:“言归正传。‘空心人’涉及凌少侠师门,于公于私,你都不得不查。我在天墉城停留期间,可以动用我的力量,协助你调查此事。”
这是一个诱人的提议。有陈潇的官方身份和资源协助,调查“空心人”无疑会顺利很多。
“但是,”陈潇话锋再次一转,条件随之抛出,“作为交换,等我离开天墉城,返回草原继续推行互市之时,王女阿古娜,必须跟我一起走。”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辛诚,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草原的棋局,王女是关键,他志在必得。
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很长。一方是秉持“至诚”、欲救友查凶的密探,一方是胸怀“异志”、欲揽王女以定草原的穿越者。一场关乎个人信念与天下大势的交易,在这寂静的深夜,悄然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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