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巨大的殿门合上之前,烬夭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水镜殿。
那水镜湖面已经恢复平静。
水息轻轻荡着,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烬夭知道——
她听见了。
不是幻觉,也不是错觉。
那是混沌底部的呼唤。
像无数影子在一同呼吸,像被封锁了万年的黑暗终于找到裂缝。
她的心被拽着往下沉。
那声音极冷,极远,又极亲密:
——影。
——回来。
岩姒握着她的手,带她往火神客殿走。
两人的影子在长廊被水光拉得长长的。
可烬夭的影子却在另一边悄悄晃动。
她不敢让姒看见。
岩姒察觉到她情绪不稳,轻声问:“夭夭,你是不是很累?”
烬夭点点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怕一张口,喉咙里溢出来的不是声音,是黑焰。
她的喉间有一个小小的低鸣,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那是混沌醒来的前兆。
走到转角处,远处有火神弟子在窃窃私语:
“她就是那个从混沌里带回来的影火?”
“听说会吞灵……”
“别靠近,她会带来厄兆。”
几个年轻弟子说得兴起,谁也没注意到,烬夭的脚步忽然停了。
她的背紧绷,肩尖微抖。
岩姒立刻转头,眉头一皱。
她只听见一句:“厄兆”。
她走过去,声音不大却冰冷:
“说话,给我注意点。”
那几个弟子被吓得立刻跪下,声音颤抖:“殿、殿下……我们只是……”
“只是?”
岩姒的眼神像火刃,“混沌若是厄,那我又是什么?”
弟子们一个字都不敢接。
烬夭站得远远的,她的心却在疼。
不因为被骂,而是因为岩姒替她出头。
她不懂这种疼。像是心被人抓着,使劲往两边扯。
一边是被保护的甜。
一边是怕失去的酸。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让姒为她挡风挡雨。
她努力稳住情绪,轻声道:
“姒,我们……走吧。”
岩姒回头看她。
烬夭的眼睛红得像暗火。
岩姒心一软,拉住她的手:
“别理他们,只要我在,谁都伤不到你。”
烬夭听见这一句时,呼吸忽然断了半拍。
像是被温柔推下深渊。
她低着头,声音几不可闻:
“嗯……只要你在。”
——
她没说后半句:
可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呢?
那我该靠什么活下去?
岩姒不知道,这时烬夭心里的影火,已经开始裂成缝。
细得看不见,冷得没有声响。
可是混沌听得见。
它在暗处轻轻地笑了。
——影回其源。
——光离其根。
烬夭脚下的影子开始轻轻颤。
她察觉到了,用尽所有力气,把它压回去。
可影子像是有生命般,在她脚边轻轻地扭曲、蠕动。
像一条要挣脱枷锁的暗蛇。
岩姒回头:“夭夭?”
烬夭立刻抬起头,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我没事……姒别担心。”
可岩姒不知道——
烬夭手指正深深陷进掌心,指甲都快掐破皮。
只有这样,她才能把影压住。
第一次裂变,正在她体内悄悄形成。
——
那一夜,水镜殿的余光像还没散尽似的,一缕一缕贴在烬夭的皮肤上,凉得刺骨。
岩姒睡在她旁边的小榻上,呼吸安稳。
烬夭却一动不敢动。
她怕吵醒姒。
也怕自己一张口,会吐出黑色的火。
夜色深得像混沌的缝隙。
殿外的水息灯燃着柔光,轻微摇曳。
她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缓慢游走的水纹。
她第一次发现,世界原来这么大——
大到足以让姒离她越来越远。
她开始害怕。
不是怕被欺负,不是怕被讨厌。
她怕——
有一天姒会看见一个更广阔的世界,看见别的文明、别的神、别的光……
然后姒会发现:
她烬夭,只是从混沌里捡来的影。
没有身份,没有族群,甚至没有“应该存在”的理由。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配”。
只是在姒面前,这种感觉被光压住了。
可在水镜照见她的那一瞬间——
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真正的样子:
没有边界、没有形体、没有未来。
像一团随时会散掉的黑雾。
她的心狠狠一缩。
像有人掰开她的肋骨,把心从里面抽出来。
岩姒在睡梦中轻轻翻身,长发滑落,垂在烬夭的袖边。
那一瞬间,烬夭的呼吸停住。
她极轻极轻地伸出手,把那一缕发丝捧在指尖。
像在捧一条救命的线。
那一缕火色,在月珠灯下柔得不真实。
烬夭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鼻尖酸得厉害。
她小声、压低、几乎是呼吸般地说:
“姒……你不知道……世界那么亮的时候,我有多怕你看不见我。”
她说话的声音轻得像影子擦过石壁,连空气都没被惊动。
“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你每次都说不会的。”她停顿了一下,喉咙紧得像被什么勒住。
“可如果……有一天你不需要我了呢?你那么好……那么亮……所有神都会靠近你。只有我……会被推得越来越远。”
她把那缕发丝放在心口的位置,像是在确认什么会永远留在那里。
“我知道我不该嫉妒……”
她闭上眼,眼角微红。
“可你不知道,那些看你的目光,都会让我好难受,好难受……”
她张开指尖。
黑色火焰在她掌心悄悄燃起,像一朵无声的恶念。
“我不喜欢别人靠近你。”
“我不喜欢别人看你。”
“我不喜欢你……离我那么远。”
她忽然低头,贴在姒的发丝上,轻轻地、轻轻地呢喃:
“姒……我不是你的影。但你是我的光。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
她将手收回被子里,那一朵黑焰在掌心悄悄灭了,像被压回深海。
可岩姒不知道——
烬夭的影子在床边,轻轻晃动了一下。
像是要从地面脱离,像是要长出第二个形体。
裂变,已经开始了。
——
第二日的光息缓缓落下时,岩火教的修炼场像往常一样热闹。弟子们排成两排,火焰在掌心明亮跳动,一切都和往常相似——
唯有烬夭的影子,悄悄比昨日更深了一度。
她站在队伍末尾,一言不发,指尖的火是一种奇怪的深红,像有风吹过便要熄灭,可越熄越亮。
岩姒在人群另一端,正在与霁寒交换术式理解。烬夭望着她,目光安静,却像是吞着火。
今天的岩姒笑得很灿烂。火光映在她脸上,亮得让烬夭忍不住眨了眨眼。
——为什么她笑的时候,看的人不是我?
她压抑着胸口那股钝痛,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一点点挤开她的心。
修炼快结束时,场中的巨大水镜被推了出来。
这是水仙族为了三界盛典带来的辅助法器——温和、平静,用以照练心性。
弟子们一个接一个走到镜前。
轮到烬夭时,四周忽然静了一下。
她抬起头,目光与镜面的水光相对。
那一刻——
水镜表面悄悄裂开一条极细的纹。
没有人注意到。
她第一次看见镜中的自己——
那不是她。
镜里的那个“影”,比她本人黑,形状扭曲,像被剥离灵魂后剩下的残影。
烬夭脸色猛地白了。
她呼吸乱了,胸口闷得像被火捶了一下。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在镜里,变成那样……
为什么我站在光旁边,却越来越像黑暗……
她转过头,想去找岩姒。
可岩姒正在和霁寒说话。
他们都没注意到她。
胸口那团情绪像被撕开一个口子,从里面不断往外涌。
火焰从她指尖窜出来——
深红,幽暗,甚至带着某种奇怪的回音。
“烬夭?你的火……怎么了?”
有弟子忍不住后退半步。
烬夭咬住下唇,用尽全力把火压回去。
手指颤得厉害。
她几乎是强行把火关掉的,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
远处,霁寒突然抬起头。
那双冰蓝的眼睛穿过所有弟子,看向她。
像是水镜探照进了一团破碎的影。
烬夭浑身一僵。
那一眼并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
只是极冷、极清、极敏锐的“察觉”。
仿佛在说:这个孩子,很危险。
烬夭被看得心口猛缩了一下,下意识想逃,却又僵在原地。
她从未被这样看过。
霁寒目光只是略略停顿,便收回去。
他没有拆穿她。
没有出声。
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但烬夭第一次感受到:
水仙族的人……可能看得见她身上的裂缝。
心底那道伤忽然撕得更开了。
岩姒在半刻后才回头,看到烬夭站在水镜旁,眉头皱着,像是压着痛。
她走过去:“烬夭,你还好吗?脸色这么差。”
烬夭抬头,挤出一个极轻极小的笑:“我……没事。”
没有说真话。
不敢说。
因为她怕——
怕只要一开口,岩姒就会从她的声音里听见“黑暗”两个字。
她把所有情绪重新压进心里最深的地方。
但那道裂缝在她胸口痛得发烫。
……
这一晚,烬夭独自坐在石阶上。
火光从屋内散出来,映在她的眼底。
像是温暖的,却永远隔着一层东西。
她抬头望向远处的火光台。
那里有岩姒的笑声。
有她的朋友。
有她的世界。
而她只剩自己。
烬夭第一次意识到——
自己并不是属于光的。
但又离不开光。
甚至想抓住光,抓到指尖都流血。
胸口再次剧烈收缩。
她抱住自己发烫的双臂,低声用只有自己听见的声音喃喃道:
“为什么……只有我,会越来越看不见她?”
火焰在她指尖闪了一下,被她迅速掐灭。
可越掐,黑越重。
这道裂缝,将会持续加深。
也没有人知道。
除了——
远在水镜庭的一扇窗后,霁寒缓缓合上手中的卷轴。
他想起下午那一瞬。
那孩子的火,不是普通的火。
他第一次皱眉。
这是整个水仙族里,极罕见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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