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片经历了一场无声交锋的山谷，石铁柱与苏婉清继续南下。
数日后，一座规模不小的城镇出现在地平线上，青灰色的城墙在阳光下蜿蜒，正是通往中州腹地的交通枢纽之一——抚远镇。
越是接近城镇，人流越是密集。商队驼铃叮当，修士御空而行，凡人农夫在田间劳作，构成了一幅生机勃勃的尘世画卷。
然而，在这看似平和的景象下，石铁柱敏锐地感知到了一些不协调的“涟漪”。
并非杀意，也非直接的敌意，而是一种焦躁、怨愤与无奈交织的情绪波动，主要集中在城镇的东南角。
“那边似乎有纷争。”石铁柱目光望向东南方向，他的混沌神识如今已能自然而然地感知到一定范围内生灵的集体情绪与气机纠缠。
苏婉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微微蹙眉：“灵气波动微弱，应是凡人或者低阶修士间的纠纷。我们要绕开吗？”
石铁柱略一沉吟，摇了摇头：“去看看。刚有所悟，正好印证。”
两人并未张扬，如同寻常旅人般步入抚远镇。镇内还算繁华，但东南角的一片区域却围了不少人，气氛紧张。
冲突的双方泾渭分明。一边是几十名身穿粗布短褂、皮肤黝黑的汉子，手持锄头、铁锹，情绪激动，他们是镇外河滩地的农户。
另一边则是十余名身着统一绸衫、管事模样的人，身后还跟着几个眼神倨傲、气息在筑基期左右的修士护卫，他们代表着镇中最大的家族——李家。
“凭什么断我们的水！青河上游的水源是大家的，你们李家修了水坝，就能独吞吗？”
“稻苗都快干死了！今年颗粒无收，你们是要逼死我们吗？”
农户们群情激奋。
李家的管事是个三角眼的中年人，他冷哼一声，声音带着一丝法力扩音，压过了嘈杂：“嚷嚷什么？水坝是我李家耗费巨资所建，水源自然归我李家调配！你们下游用水，需按新规缴纳‘水税’，白纸黑字，镇守府都认可了的！”
“那水税我们根本交不起！”
“这是要我们的命！”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李家管事身后的筑基修士冷哼一声，一股威压散发开来，让激动的农户们气息一窒，面露恐惧，敢怒不敢言。
石铁柱与苏婉清站在人群外围，静静看着。
“弱肉强食，世间常理。”苏婉清轻声道，她见过太多类似场面，“李家势大，有修士撑腰，这些凡人农户，注定吃亏。”
石铁柱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眼中，混沌意蕴微微流转，看到的不仅仅是眼前的争吵，而是无数条交织的“线”。
他看到农户们赖以生存的田地因干旱而龟裂，看到李家庄园内灵田的郁郁葱葱，看到管事眼中的算计，看到农户眼中的绝望，也看到了那看似稳固的水坝规则下，隐藏的脆弱与不公。
他并未动怒，也未打算直接以力压人，强行命令李家放水。那是最直接的方式，却非“道”的方式。
他想起了弈棋老者的话，想起了自己对“包容”与“演化”的领悟。
混沌，包容万物，亦能演化万法。或许，可以演化出一条……能让双方都“活下去”，甚至“更好”的路？
他悄然引动一丝混沌道韵，并非攻击，也非防御，而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轻轻地“扰动”了眼前这片局域的气机与因果之线。
这道韵无形无质，却仿佛拥有无限的“可能性”，它开始推演，寻找一个能化解当前死局的“最优解”。
在石铁柱的“视野”中，无数未来的光影碎片飞速闪过。强行冲突，农户伤亡惨重；官府介入，拖延时日，稻苗早已枯死；李家迫于某种压力放水，但心中怨恨，日后报复……
最终，一道微光定格。
石铁柱向前一步，并未走向冲突中心，而是来到了那群绝望的农户身后，目光落在了其中一个看似领头的老农身上。
他并未说话，只是指尖一缕微不可察的混沌道韵，如同涓流，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老农的识海。
老农原本因愤怒和绝望而浑浊的双眼，猛地闪过一丝清明，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念头福至心灵般涌现。
他猛地抬起头，不再与李家管事争吵水源归属，而是大声道：
“李管事！我们不要白用水！我们愿意出力！”
李家管事一愣，周围也是一静。
老农继续道，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青河水坝年久失修，每逢汛期亦有溃堤风险，威胁下游，也包括你李家的部分产业！我们这些农户，别的不说，一把子力气是有的！我们愿意组织人手，免费为李家修缮、加固水坝！只求李家能在农时，按旧例，分润我等活命之水！此乃互利之事，总好过逼得我等走投无路，酿成民变，届时镇守大人面上须不好看，你李家也落个为富不仁的名声！”
这番话条理清晰，利弊分明，更是点出了水坝隐患，完全不像一个普通老农能说出来的。
李家管事三角眼闪烁，飞快地权衡。强行镇压，确实可能激起民变，闹大了对李家名声不利。
而让这些农户免费出力修坝，既能消除隐患，又能彰显李家“仁德”，还能解决眼前争端，确实是一举多得。
至于放水……只要控制权还在李家手里，无非是回到从前，并无实质损失。
他脸色变幻几下，终于冷哼一声：“哼，算你们还有点见识！就依你们所言，组织人手，明日开工修坝！若敢懈怠，定不轻饶！” 说完，袖袍一甩，带着护卫转身离去。
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流血冲突，竟以这样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平息了。
农户们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围着那老农七嘴八舌地称赞。
老农自己也有些茫然，只觉得刚才灵光一现，话就说出来了，此刻细想，也觉得此法甚好。
人群外围，苏婉清美眸中异彩连连，她看向石铁柱，低声道：“铁柱，你……刚才做了什么？” 她隐约感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而玄妙的道韵波动，却无法理解其作用方式。
石铁柱微微一笑，看着散去的人群和重新燃起希望的农户，轻声道：“未曾干涉，只是……拓宽了他们认知的边界，照亮了一种他们原本忽略的‘可能性’。”
他并未强行改变任何人的意志，也未动用力量去破坏规则，只是以混沌道韵，在命运的无数支流中，轻轻推开了一扇原本紧闭的门，让阳光照了进去，引导身处局中的人，自己发现了那条更好的路。
这便是“道显于行，不干涉而拓宽可能”。
他感受到体内的混沌元神似乎更加凝实了一分，对混沌大道的理解也更深了一层。
混沌，不仅是力量的根源，更是无限可能的集合。
“此间事了，走吧。” 石铁柱转身，不再停留。
苏婉清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波澜起伏。她忽然明白，石铁柱所走的这条路，或许比单纯的武力征服，更加深远，也更加……可怕。
他能于无声处听惊雷，能在绝境中开辟生路，这比毁灭一个敌人，难了何止千万倍。
两人离开抚远镇，继续向南。
而石铁柱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清风村，稻田边悠哉躺着的林枫，忽然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啧，臭小子……开始摸到‘因果’和‘可能性’的门槛了？比我想的还快了点。”
他翻了个身，叼着草根，望向蔚蓝的天空，眼神似乎穿透了无尽空间，落在了那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上。
“不过，搅动的涟漪越大，吸引来的目光也就越有趣……让为师看看，你这混沌之道，能在这潭死水里，激起多大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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