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诗词，他比谁都清楚，是母亲在江南，与陈家做的生意。
苏寻衣绝非寻常沽名钓誉之辈所能企及。
如今竟被人如此歪曲、诋毁。
这触及了二宝的逆鳞。
“诗社，何时？何地？”二宝的声音冷得像冰，掷地有声。
温玉心愣了一下，没想到二宝反应如此之大，连忙道：“就是明日，揽月楼，我带你去。”
“好。”二宝站起身，身量虽未完全长成，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我去。”
沈砚安和苏寻衣闻声过来，正好听到二宝最后那句话。
苏寻衣有些担忧地看向儿子：“二宝，不过是一些闲言碎语，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二宝转向苏寻衣，眼中的冰寒稍稍融化：“娘，他们可以说我沈清辞是缩头乌龟，是徒有虚名。
但辱及母亲，不行。
孩儿定要让他们知道，何为敬畏。”
沈砚安拍了拍苏寻衣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平日沉稳，但骨子里有着不容触碰的底线和骄傲。
沈砚安看向二宝，沉声道：“既已决定，便去吧。
记住，不争一时之气，展露你该有的风采即可。”
“孩儿明白。”
次日，揽月楼。
今日的诗社雅集，因着沈清辞与刘瑕即将“同台竞技”的噱头，比往日更加热闹。
三层高的雕花木楼里，汇聚了众多京城有名的才子、名士，甚至还有一些闻风而来的官员家眷，在楼上的雅间凭栏观望。
刘瑕早已到场。
他身穿月白锦袍，头戴玉冠，面容俊朗，跟在三皇子身边这段时间里，眉眼间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特有的矜贵与自信。
周围簇拥着不少追捧者，谈笑风生，应对自如，俨然是全场焦点。
相比之下，当二宝在温家兄弟以及苏寻衣一家子的陪同下，缓步走入揽月楼时，就显得格外低调。
二宝今日只穿了一件普通的蓝色直缀，身形尚显单薄，面容稚嫩。
但步伐沉稳，眼神澄澈，面对满堂或好奇、或审视、或不屑的目光，没有丝毫怯场。
“呵，这便是那沈清辞？果然年幼。”
“看着倒是一副好皮囊，只是不知内里几何？”
“刘瑕兄风采卓然，岂是这黄口小儿可比？”
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刘瑕见到二宝，倒是维持着表面的礼节，上前拱手道：“清辞兄，幸会。”
二宝还了一礼，不卑不亢：“刘兄。”
主持诗社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翰林，见二人到齐，便宣布诗会开始。
起初是一些暖场的环节，众人分韵作诗，或咏物，或抒怀。
刘瑕才思敏捷，每每率先成诗，辞藻华丽，意境开阔，引得满堂喝彩。
他偶尔看向二宝，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哼，有苏寻衣撑腰又如何？云亭徒弟又如何？还不是后来者居上，他已经被三皇子重用了。
谁不知道当今圣上独宠郑贵妃，对三皇子也是如此。
二宝却并不急于表现，他大多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提笔，也写得极慢，似乎在仔细斟酌。
落在旁人眼里，便成了才思枯竭、勉强应付的证据，那些质疑的声音更响了些。
“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怕是那‘四元’，真有水分……”
温玉清在一旁听着，眉头微皱，却见二宝依旧气定神闲，便也按下性子。
终于，到了诗会的高潮——由老翰林出题，限时作诗。
题目为《咏竹》，要求不拘一格，展现风骨。
刘瑕几乎是题目刚出，便已成竹在胸，略一思索，就挥毫泼墨，笔走龙蛇。
片刻后，一首七律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虚怀劲节欲凌云，霜雪难摧自在身。
月下婆娑疑凤尾，风前飒沓作龙吟。
曾栖良鸟传清响，更伴幽人涤俗尘。
千古高风谁可并，渭川千亩尽成林。”
诗作一出，满堂皆惊。
对仗工整，用典贴切，将竹之虚心、劲节、清高、脱俗描绘得淋漓尽致。
尤其是尾联，气魄宏大，尽显才子手笔。
赞叹声、恭维声此起彼伏。
“刘兄大才，此诗当为今日魁首。”
“不愧为国子监翘楚，我辈楷模。”
刘瑕面露得意，矜持地接受着众人的赞美，目光转向一旁尚未动笔的二宝，带着几分挑衅。
所有人都看着二宝，想看他如何应对。
在大多数人看来，有刘瑕珠玉在前，这沈清辞无论如何挣扎，恐怕都难逃被比下去的结局。
二宝却仿佛没有感受到那无形的压力。
他提起笔，蘸饱了墨，在铺开的宣纸上，缓缓写下了四个字：《题竹石图》。
然后，二宝笔锋不停，一行行清峻挺拔的行书流淌而出。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繁复的用典。
只有短短四句，二十八字。
语言质朴如同白话，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一字一句，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竹，不再是文人雅士笔下清高孤傲的象征。
而是化身为一个在艰难环境中顽强生存、坚韧不拔的斗士。
它“咬定”青山，“立根”破岩，经历“千磨万击”，却愈发“坚劲”，任凭来自四面八方的狂风摧折，我自岿然不动。
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风骨。
一种更为强大、更具生命力的力量。
整个揽月楼，陷入了一片死寂。
先前那些嘲讽、质疑的声音，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所有人都被这短短四句诗中所蕴含的磅礴气势和坚韧精神震慑住了。
老翰林拿着诗稿的手微微颤抖，反复吟诵着“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连声道：“好！好一个‘任尔东西南北风’！
此诗……
此诗筋骨毕露，气魄沉雄，非胸有丘壑、历经磨砺者不能道也。
云亭先生，果然教出了一个好弟子！”
刘瑕脸上的得意之色早已消失殆尽，他怔怔地看着那首诗，脸色变幻不定。
他的诗，美则美矣，却更像是温室中精心培育的花朵。
而沈清辞的诗，却像是从石缝中挣扎而出的野草，带着一股野蛮生长的、令人心悸的生命力。
高下立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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