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适留下的边境布防图，如同在李白心中又压上了一块巨石。范阳、平卢方向的异动箭头，与太阴阁的阴谋、地底那未知的邪恶隐隐呼应，勾勒出一幅山雨欲来的恐怖画卷。他反复研读那张简略却信息量巨大的地图，试图从中找出更多线索，与脑海中那张“长安能量脉络图”相互印证。
秋雨终于在阴沉了数日后淅淅沥沥地落下，敲打着院中的梧桐残叶和青石板，带来一股浸入骨髓的湿寒。雨幕笼罩下的翰林院别苑，更显孤寂与压抑。
就在这雨声连绵的午后，院门外再次传来动静。这一次，并非军靴铿锵，也非故人探访，而是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雨声掩盖的脚步声，带着一种宫中女子特有的、谨慎而柔弱的韵律。
守卫的禁军似乎得到了更高层级的指令，并未阻拦，只是例行检查后，便开启了院门。
一名身着普通宫娥服饰、身形娇小、用油纸伞竭力遮挡着面容的女子，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她脚步匆匆，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直到进入屋内，收起雨伞，露出了一张清秀却写满惊惶与苍白的脸。
李白认出，这是玉真公主身边一位极为信赖的贴身宫女，名唤云岫。
“李……李待诏！”云岫见到李白，仿佛见到了主心骨，眼圈一红，便要跪下，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李白心中一沉，知道必有大事发生。他连忙虚扶一下：“云岫姑娘不必多礼，可是公主殿下有何吩咐？”他刻意用了“吩咐”二字，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云岫站直身子，却依旧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蚊蚋，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李白耳中：
“李待诏，公主殿下命奴婢冒险前来，是有万分紧要之事相告！”她抬起眼帘，眼中充满了恐惧，“是关于……关于大家（指玄宗）的！”
李白目光一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云岫咽了口唾沫，仿佛需要鼓起巨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大家……大家近来越发怪异了。尤其是入夜之后……公主殿下因修行之故，对气息感知敏锐，她……她好几次发现，大家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在空置的麟德殿内……徘徊，甚至……甚至对着空无一人的御座，或是对着殿柱阴影，低声絮语，时而大笑，时而怒斥，仿佛……仿佛在与什么人交谈！”
独自夜游空殿？与空气对话？李白眉头紧锁，这绝非明君应有的举止，更似癫狂之症。
“还有呢？”他沉声问道。
“还有大家身上的香气！”云岫的声音带着一丝更深的恐惧，“以往大家惯用龙涎香，雍容华贵。但近来，他身上总萦绕着一股……一股极怪异、极诱人，却又让人心底发寒的异香！那香气闻之初时令人精神一振，恍若登仙，但稍久便觉心神恍惚，杂念丛生。公主殿下说，那绝非人间应有之香，倒像是……像是道藏中记载的，某些邪祟或是域外天魔惑乱人心时，才会散发的‘迷神引’！”
异香？迷神引？李白立刻联想到太阴阁的“惑神香”与“幻神丹”！但这描述，似乎比那二者更加诡异、层次更高。
“公主殿下可曾试图劝谏？”李白问道。
云岫连忙摇头，脸上惧色更浓：“劝不得！前两日，有一位伺候大家多年的老宦官，只因在大家对着空气说话时，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惊疑……当夜，那老宦官便失足跌入太液池，溺毙了！大家都说是意外，可……可这也太巧了！公主殿下说，大家如今看似与往常无异，上朝理政虽不似从前勤勉，却也未出大错，但偶尔眼神扫过，那眼底深处……冰冷一片，毫无人气，仿佛……仿佛换了一个人！”
失足溺毙？眼底冰冷毫无人气？
李白背脊窜起一股寒意。这绝非简单的被幻术控制或丹药迷惑！结合之前发现的，太阴阁需要“龙气”以及皇城地底那恐怖的邪恶能量……
一个更加惊悚的推断在他脑海中形成：太阴阁主，恐怕并非仅仅是在控制或迷惑玄宗！他极有可能，是将其作为了一个“容器”，将某种强大的、来自地底那邪恶存在的“邪灵”或“残魂”，植入了玄宗体内！所以玄宗才会行为怪异，身带异香，眼神冰冷！那并非玄宗本人，或者说，不完全是了！
“公主殿下还让奴婢带来此物。”云岫见李白脸色凝重，不敢耽搁，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明黄色绸缎包裹、散发着淡淡檀香气息的小小锦囊，双手奉上，“这是公主殿下恳求其师司马承祯天师，耗费心血绘制的「清心符」。殿下说，此符或能在关键时刻，稳定心神，抵御邪祟侵扰。殿下还让奴婢转告李待诏……”
云岫深吸一口气，模仿着玉真公主那清冷而带着决绝的语气，低声道：“皇兄已非昔日皇兄，宫闱之内，妖氛日炽。太白身负异禀，心系苍生，望善用此符，于必不可为之时，行必不可避之事……大唐国运，或许……系于君之一念。”
话音落下，屋内一片死寂，唯有窗外淅沥的雨声，敲打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白接过那尚带着云岫体温和玉真公主决意的锦囊。入手微沉，并非符纸的重量，而是其中蕴含的、一股纯正平和、却又坚韧无比的道家清静之力。展开绸缎，里面是一张以朱砂混合了不知名灵材绘制的符箓，笔走龙蛇，道韵天成，正是道门大宗师司马承祯的手笔！
这不仅是法器，更是玉真公主在察觉兄长异样、宫闱险恶后，所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支持与托付！她将净化玄宗、乃至挽救国运的一线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公主殿下厚恩，李白……铭感五内。”李白将清心符郑重收起，贴肉藏好，那股清静之力缓缓浸润，让他因接连坏消息而有些躁动的心神都安宁了几分。“请姑娘回复公主，李白必不负所托，纵然前方是刀山火海，亦往矣。也请公主殿下，务必……保全自身。”
云岫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含泪：“奴婢一定把话带到。李待诏，您……您也要千万小心！这宫里宫外，不知有多少眼睛……”她不敢再多言，重新撑起伞，如同来时一样，低着头，匆匆融入雨幕之中，消失不见。
院门再次落锁。
李白独自立于窗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雨景，手中仿佛还残留着那清心符的温润触感。玉真公主传来的消息，证实了他最坏的猜测之一。玄宗已被深度侵蚀，太阴阁的计划恐怕已经到了最后阶段。
“邪灵附体……龙气为引……谪仙血脉为钥……开启远古封印？”李白喃喃自语，将所有的线索串联，“那‘惊鸿计划’，难道就是要在大明宫承天门，当着满朝文武、天下使节之面，完成这个恐怖的仪式？以举国之力，供养那地底邪魔复苏？”
一股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攫住了他。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必须尽快脱困，必须尽快整合所有力量，必须在那月满之夜，阻止这场不仅仅是王朝颠覆，更是可能带来灭世灾劫的阴谋！
他握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却锐利如剑，穿透雨幕，直指那阴云笼罩的皇城方向。
无论那里面藏着的是什么，他的剑，都已准备好，为此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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