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军缟素”的命令，如同一声沉重而悲怆的号角，瞬间传遍了侠客盟基地的每一个角落。
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不祥预感的命令扼住了呼吸。紧接着，一种无声的、沉甸甸的悲愤，如同涨潮的海水，迅速淹没了整个基地。
没有人质疑，没有人抱怨。
高适亲自带着一队亲兵，打开了基地储备白布、麻布的仓库。雷万春红着眼睛，第一个走上前，默默扯下一大匹粗糙的白麻布，动作有些笨拙，却极其郑重地，将它缠绕在自己的左臂之上。那刺目的白色，与他身上犹带血污的劲装、与他手中那柄杀气腾腾的砍山刀，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校场上操练的“剑堂”弟子们停下了动作，沉默地列队，依次上前，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一截白布，或系于臂，或缠于额。那些刚刚结束了一夜锻造、脸上还带着烟灰的天工坊工匠们，放下了手中的铁锤，默默地系上了白布。就连“诗阁”那些平日里只与笔墨打交道的文士，也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和卷宗，肃然地将白布佩在衣襟。
没有喧哗，只有布料撕裂和脚步移动的沙沙声。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悲伤、愤怒、决绝与庄严的气息，在基地上空凝聚、升腾。
李白站在校场边缘的高台上，看着下方迅速被一片素白点缀的人群，看着那一张张年轻或不再年轻、却同样写满了坚毅的面孔。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并不如何洪亮，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也通过特定的传讯方式，同步传达到了基地外围所有岗哨、乃至通过漕帮网络，开始向梁宋各地与侠客盟关联的势力扩散：
“诸位兄弟！”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他一身青衫之上。
“方才，我们确认了来自北方的最后通牒！”李白的声音沉凝，如同压城的乌云，“国贼安禄山，已定于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初九，于范阳悍然反叛！十五万叛军铁骑，将挟裹着至少三万被‘天魔源血’污染、不畏伤痛、只知杀戮的‘血狼蛊兵’，南下叩关！兵锋所向，直指两京，直指这富庶的江南，直指我们身后的父母妻儿！”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确切的消息被公开宣布时，人群中依旧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吸气声和骚动。三万不死怪物！十五万虎狼之师！这数字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不是寻常的边衅，不是内部的争斗！”李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这是魔劫！是域外邪魔，借安禄山之手，欲要毁我华夏衣冠，绝我炎黄苗裔！他们所过之处，必将赤地千里，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我们所熟知、所热爱的一切，都可能在这场魔焰中化为乌有！”
他目光如电，扫过下方每一张动容的面孔：“我们，已无路可退！朝廷积弊已深，难挽狂澜于既倒！能守护这脚下土地、身后亲人的，唯有我们自己！唯有我等——心怀忠义，手握刀剑，愿为这苍生，流尽最后一滴血的——侠客！”
“为此，我下令，全军缟素！”他指着臂上的白布，声音带着一种悲壮的颤音，“我们，不是在为某一个人戴孝！我们，是在为这即将破碎的万里河山戴孝！在为那必将死难的千万同胞戴孝！在为这延续了数千年的煌煌文明，提前——送葬！”
“送葬”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许多热血的年轻弟子，已是热泪盈眶，死死咬住了嘴唇，才没有哭出声来。就连雷万春这等铁打的汉子，也虎目泛红，紧紧攥住了拳头。
“但这，不是绝望！”李白话锋一转，声音中重新注入了钢铁般的意志与希望的光芒，“这更是誓言！是哀兵必胜的誓言！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誓言！我们佩戴这素缟，就是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我们为何而战！我们背负着什么！”
他猛地举起右臂，那新生的青帝剑骨在衣袖下隐隐散发出温润而坚定的气息：“魔劫虽至，希望未绝！我等已得克制邪魔之法！‘青帝长生诀’可壮我根基，‘净灵之舞’可涤荡邪氛！此战，绝非毫无胜算！”
“故，我以侠客盟盟主之名下令——”他声如雷霆，炸响在每个人耳边，“自即刻起，盟内一切事务，皆以备战为最高准则！总动员令，正式发布！”
“‘剑堂’所属！”高适踏前一步，厉声接令。
“取消一切休假，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加紧操练，熟悉新式装备与合击阵法！哨探范围向外延伸五十里！随时准备开拔迎敌！”
“得令！”以雷万春为首的全体“剑堂”成员，轰然应诺，声震四野，杀气冲霄！
“‘天工坊’所属！”李白目光转向工匠队伍。
“停止一切非必要生产，全力锻造强弩、箭矢、甲胄！优先保障‘净灵’系列武器与防护具的供应！库存物资清点造册，统一调配！”
王木匠代表全体工匠，肃然躬身：“谨遵盟主令！天工坊，炉火不熄，工匠不眠！”
“‘诗阁’所属！”李白看向杜甫。
“启动所有备用联络渠道，确保与郭令公、与各地义军、与所有可能盟友的通讯畅通！加大情报搜集与分析力度！同时，以‘哀兵’、‘死战’、‘护我家园’为核心，撰写檄文、诗篇，鼓舞士气，唤醒民心！”
杜甫深深一揖，声音沉痛而坚定：“杜某，必不负所托！笔可为剑，纸可作甲！”
“后勤、医疗、眷属安置等各司其职！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完成所有战前准备！”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整个侠客盟如同一台庞大而精密的战争机器，在李白的操控下，彻底开动起来，发出了低沉而恐怖的轰鸣！
原本还带着一丝“桃源”气息的基地，瞬间被一种铁与火的氛围所笼罩。校场上的喊杀声更加震耳欲聋，兵刃碰撞的火星四溅；天工坊的炉火日夜不息，叮当之声如同催征的战鼓；就连那些收容的孩童，也被组织起来，进行着最简单的救护和传递物品的训练。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汗水和一种叫做“决死”的气息。
所有人都知道，安逸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头顶的天空，仿佛也低沉了许多，沉甸甸的，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战云，已彻底笼罩了这片最后的乐土。
而素白的缟布，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无数面无声的战旗，宣告着一场注定惨烈、却不得不战的卫国之战，即将拉开血腥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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