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洲港内,旌旗招展,迎接凤驾归来的仪式依旧隆重,但有心之人却能察觉到,都护府上下弥漫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更加凝练而紧迫的气氛。
阿娇甫一登岸,未及休整,便与张沐投入了紧张的部署之中。镇国长公主府与东海都护府的联名告示,在兰台社高效的运作下,以最快的速度拟就、刊印,通过驿站系统、商队、乃至专用的信鸽渠道,如同投石入水激起的涟漪,迅速向夷洲全境、东南沿海各州郡,乃至帝国的腹心之地扩散而去。
告示行文庄重而恳切,先阐述了开拓海疆、寻访先民遗泽之于国家强盛的重要性,继而笔锋一转,提及“近有海外遗民(隐去蓬莱之名,却足以让知情者会意),觊觎我先贤所遗文明火种,意图窃取,断我华夏传承之脉”。文中盛赞将士用命,浴血奋战,“终护圣物不失”。最后明确宣告,此“文明火种”非金非玉,无关符谶,乃先贤智慧与技艺之结晶,关乎国计民生之未来。镇国长公主以监国之责,暂代天下保管、研究此火种,“以期格物致知,福泽苍生,固我社稷”。
这篇告示,如同一记精准的落子,瞬间搅动了因流言而略显浑浊的舆论池水。
在夷洲,在东南沿海,在那些深受海贸之利、亲眼见证格物之学带来改变的州郡,民众与地方官员对此告示接受度极高。长公主殿下海外扬威,保护华夏遗产,并致力于将其转化为利国利民的实绩,这远比什么虚无缥缈的“天命异象”更得人心。军中将士更是与有荣焉,士气大振。
然而,在长安,在那些习惯于在故纸堆与权力棋局中打转的朝堂诸公眼中,这份告示则不啻为一封态度强硬的宣言。
未央宫,宣室殿。
刘荣将那份由夷洲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与告示内容相仿的奏报重重拍在御案上,脸色铁青。
“文明火种!暂代保管!福泽苍生!她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与嫉恨,“那分明是能引动天地异象的神物!岂能由她一人把持!她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馆陶公主坐在下首,脸色同样不好看。她没想到阿娇的反应如此迅速且强硬,直接将事情拔高到了“文明传承”与“海外威胁”的层面,让她之前散播的、指向个人野心的流言,如同打在了空处,威力大减。
“皇帝息怒。”馆陶公主勉强维持着镇定,“阿娇此举,虽看似大义凛然,实则仍是抗拒将神物献于朝廷。她越是强调此物关乎技艺革新,越是证明其重要性。我们绝不能让她以此为由,长期独占此物,继续坐大。”
“那你说该如何?”刘荣烦躁地道,“难道真要依那几个御史所言,下旨强令她献宝?她若抗旨,又当如何?难道派兵去夷洲抢吗!”他尚有几分理智,深知在东南沿海,阿娇与张沐的根基之深,绝非一纸空文所能撼动。
馆陶公主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明旨强逼,确实不妥。但我们可以从别处着手。陛下可下旨,表彰长公主海外之功,认可其‘保护文明火种’之责。”
刘荣一愣:“姑母你这是……”
馆陶公主冷笑道:“表彰之后,陛下便可顺势提出,此等关乎国运之重器,仅由长公主一人及其麾下研究,恐力有未逮,且易惹非议。不若由朝廷设立‘格物总院’,广召天下英才,共研此火种之秘。请长公主将火种送至总院,由朝廷统一管辖。如此,既全了朝廷体面,也断了阿娇独占之念。”
这是明褒暗夺,釜底抽薪之策。若阿娇同意,则星核易主;若她拒绝,便是她心怀私念,抗拒朝廷,之前告示中的“大义”便不攻自破。
刘荣闻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此计甚妙!便依姑母之言!”
就在长安酝酿着新一轮的明枪暗箭之时,夷洲,山体密库旁的临时格物所内,对“星核”以及从观星台带回的其他物品的研究,已在绝对保密的状态下展开。
星核被安置在一间特制的静室中央,由阿娇亲自执掌。她虽无法主动驱动,但其存在本身,就如同一个强大的能量源与信息锚点,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周围的研究环境。几位核心大匠发现,在靠近静室的地方进行一些复杂的计算或推演,思路会格外清晰,偶尔甚至会灵光一闪,解决困扰已久的难题。
而从观星台带回的那些仪器碎片与纹路拓片,更是带来了直接的收获。公孙大匠带领的团队,从一块似乎用于能量传导的金属残片上,分析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合金比例,其强度与韧性远超当前工艺,立刻被用于新型舰船关键部位的改进设计。于大匠则从那些星辰运行仪器的残骸结构中,获得了启发,对现有的航海罗盘进行了改良,使其在磁场异常区域的稳定性得到了显着提升。
这些切实可见的技术进步,让参与其中的所有格物学者都兴奋不已,也更加理解了阿娇所言“文明火种”的真正含义——它不是用来争权夺利的象征,而是能够实实在在推动时代巨轮前进的磅礴力量。
张沐将这些成果悄然应用于夷洲水师与防御体系的升级中,夷洲的根基,在无声无息间,变得更加坚实。
这一日,阿娇从静室中走出,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闪烁着悟道般的神采。她找到正在查阅海防图的张沐。
“星核今日,传递了一道较为清晰的意念。”她开口道,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感觉,“它似乎……在引导我们寻找某种与之同源,但散落在外的……‘碎片’。”
张沐猛地抬头:“碎片?殿下是说,星核果真不完整?还有其他部分流落在外?”
阿娇颔首:“感应极其模糊,大致指向两个方向:一在西北,似乎深入大陆腹地;另一……仍在东海,却比沉默群岛更为渺远。”
这个消息,让局势变得更加复杂。星核的不完整性,既意味着更大的潜力,也预示着更多的风险与争夺。
张沐走到巨大的寰宇图前,目光扫过西北的茫茫戈壁草原,又望向东海尽头那片未知的领域。
“胥弥是否也知道碎片的存在?”他沉声道。
“不确定。但他对星核的执着,远超寻常,或许有所察觉。”阿娇走到他身边,望着图上广袤的疆域与无垠的海洋,“看来,我们未来的路,还很长。”
无论是长安的庙堂之争,还是蓬来的海外威胁,亦或是这追寻星核碎片的漫长征途,都注定他们无法停歇。
张沐转头,看向身旁女子沉静而坚定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与她共同面对一切的决心。
“无论路在何方,臣,永随殿下。”
定鼎之音已发,余波未平,新的航向却已在这暗流涌动中,悄然设定。追寻“碎片”的使命,如同夜空中新亮的星辰,指引着他们驶向更加波澜壮阔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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