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那一声颤抖而坚定的“请受逍遥子一拜”,如同一道惊雷,在数百名道家弟子的心头炸响,余音袅袅,震得他们神魂俱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山风停滞,云海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场中那两个身影上。
一个,是他们人宗的掌门,是百年来的精神支柱,此刻却行着最古老、最卑微的五体投地之大礼,高傲的头颅紧贴着冰冷的青石板,状若最虔诚的信徒。
另一个,是那个一袭玄衫,自始至终都云淡风轻的男人。他仅仅是负手立在那里,一个背影,便仿佛是整片天地的中心,是万道的源头,压得在场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清霜那张清丽绝伦的俏脸,早已没有了一丝血色。
她看着匍匐在地的师伯,又看了看那个神明般的背影,娇躯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不是愤怒,也不是屈辱,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战栗与敬畏。
她曾以为,师伯的剑,便是人间极致。
她曾以为,道家的传承,便是无上荣光。
可今日,她亲眼见证了这一切,在她引以为傲的信仰,在那个男人面前,是何等的脆弱,何等的不堪一击。
他甚至没有用剑。
一根松枝,破尽百年剑道。
一语点评,点醒天人关隘。
随手一挥,演化万物霜天。
这是何等恐怖的境界?这又该是何等超凡的存在?
“神……神明……”
清霜的红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吐出两个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字眼。
一旁的逍遥灵,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里,此刻早已被浓浓的崇拜与狂热所填满。她的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心脏“砰砰”狂跳,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身影,在她的视野中无限拔高,与那传说中开天辟地的道祖,渐渐重合。
侍女书兰更是早已泪流满面,她手中的笔墨纸砚散落一地也浑然不觉。她只知道,自己侍奉的,是行走在人间的唯一真神。能亲眼见证这般神迹,为他磨墨铺纸,便是此生最大的幸事。
就在这凝固的气氛中,江昆终于动了。
他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匍匐在地的逍遥子身上,平静地开口:
“论道而已,道长不必多礼。”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温和力量。
他迈步上前,来到逍遥子身前,微微俯身,伸出手,轻轻搭在了逍遥子的肩膀上。
一股轻柔却又沛然莫御的力量传来,逍遥子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入体内,瞬间抚平了他因心神激荡而紊乱的真气。他想要抗拒,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竟被这股力量不由自主地缓缓托起。
“先生……”
逍遥子站稳身形,看着近在咫尺的江昆,那张沧桑的老脸上,满是激动与惭愧,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达者为师。”他深吸一口气,再次郑重地躬身一揖,“先生今日点拨之恩,堪比再造!逍遥子……不,人宗上下,没齿难忘!”
他很清楚,江昆方才那一番“教学”,看似是羞辱,实则是天大的机缘。若非如此,他此生恐怕都无望勘破那最后一层壁障,触及天人之境。
江昆淡然受了这一礼,颔首道:“道本无涯,你我皆是求索之人,无需如此。”
逍遥子闻言,心中愈发敬佩。
胜而不骄,功成不居。这等胸襟,这等气度,才是真正的得道高人!
他苦笑一声,道:“先生面前,逍遥子不过是井底之蛙,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
他顿了顿,神色变得无比郑重,目光扫过周围那些依旧处于震撼中的弟子,沉声道:“先生之道,包罗万象,远在我人宗固守的方寸之上。我人宗数百年藏书,于先生而言,或许只是敝帚,不值一哂。”
“但……”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此乃我人宗上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谢礼。若先生不弃,人宗藏经阁,自今日起,愿为先生一人……尽数开放!”
轰!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藏经阁!
那可是道家人宗数百年来,从不对任何外人开放的最高禁地!里面不仅收藏着人宗所有的武功秘籍,更有无数关于炼丹、养生、阵法、乃至上古秘闻的孤本善本!
是人宗真正的根基所在!
掌门……竟然要将这等机密,对一个外人完全开放?
清霜和逍遥灵更是惊得美眸圆睁,她们作为掌门最亲近的弟子,也只有在立下大功后,才有资格进入藏经阁的外阁抄录一两本典籍,至于核心的内阁,更是从未踏足过。
而现在,那个男人,可以随意阅览所有?
所有人都看向江昆,等待着他的回答。
面对这份堪称将整个宗门根基都双手奉上的厚礼,江昆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逍遥子,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人心。
片刻后,他薄唇轻启,只吐出一个字。
“善。”
风轻云淡,仿佛只是答应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逍遥子闻言,却是如蒙大赦,苍老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知道,对方接受了,这便意味着,人宗与这位深不可测的存在之间,结下了一份善缘。
“先生,请!”
逍遥子不再多言,亲自在前方引路,姿态恭敬得如同一个道童。
江昆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侍女书兰连忙捡起地上的笔墨,小脸红扑扑地快步跟在主人身后。
演武场上,数百名弟子自动分开一条道路,他们低着头,不敢直视江昆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狂热。
一行人穿过古老的走廊,踏上通往后山的青石板路。
沿途古木参天,鸟语花香,充满了清静无为的道韵。
逍遥子一边引路,一边低声介绍道:“先生,我道家分天、人二宗,同出一源。只是祖师爷之后,理念发生了分歧。我人宗讲究入世修行,于红尘中勘破大道;而天宗……则讲究避世清修,追求绝对的天人合一。”
江昆脚步未停,静静地听着。
逍遥子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我人宗虽讲究入世,但与天宗同源。只是天宗那一位……唉,她的道,走得太快,也太绝了。”
他口中的“那一位”,自然便是当今天下,公认的道家第一人,天宗掌门——晓梦大师。
一位年仅十八岁,便已闭关十年,一出关便击败了人宗六位长老,实力深不可测的绝世奇才。
江昆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晓梦么……一个有趣的小姑娘。
他心中想着,并未接话。
很快,两人来到了一座位于后山深处的阁楼前。
这座阁楼并不高大,只有三层,通体由古老的青木搭建而成,历经数百年风雨,墙体上布满了青苔与岁月的斑驳痕迹。
它就那么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没有丝毫华丽的装饰,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神宁静的厚重历史感。
“先生,这便是我人宗的藏经阁了。”
逍遥子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样式古朴的木质令牌,上面用篆文刻着一个“道”字。
他双手将令牌奉上,恭敬道:“此乃开启藏经阁禁制的信物。先生在山期间,可凭此令,随意出入,不受任何限制。阁中所有典籍,皆可阅览。”
江昆接过令牌,入手温润,仿佛蕴含着道家数百年的人文气息。
他点点头,不再客套,径直走向那扇紧闭的、布满铜绿的青铜大门。
在逍遥子、清霜、逍遥灵等人紧张而期待的注视下,江昆将令牌轻轻按在了大门的凹槽处。
“嗡——”
一道肉眼可见的清光,自大门上一闪而过。
“嘎吱——”
那扇尘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大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呻吟,缓缓向内打开。
一股混合着古老书卷、淡淡药草以及时光沉淀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一道阳光从开启的门缝中射入,照亮了阁楼内飞舞的无数尘埃,也照亮了那仿佛没有尽头、层层叠叠、直抵穹顶的巨大书架。
浩如烟海!
江昆的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竹简与卷轴,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他转过头,对身后早已看呆了的侍女书兰,微笑道:
“准备笔墨,我们有得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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