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王家大院的灯火在黑暗中如同孤岛。工棚的轰鸣声浪早已停歇,只有值夜的护院举着火把,在院墙和豁口处警惕地巡视,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沉重。浓烈的硫磺气味在夜风中弥漫,形成一道无形的警戒线。
五太太柳青黛的厢房内,一盏油灯如豆,光线昏暗。她依旧靠坐在软枕堆里,身上覆盖着一匹崭新的雪白棉布。深潭般的眸子低垂着,涣散的目光落在布匹边缘,那只苍白的右手,正以极其缓慢、近乎僵硬的频率,轻轻捻动着布匹的经纬。梅香伏在榻边的小几上,呼吸均匀,已然疲惫地睡去。
静谧之中,危机无声逼近。
一道比夜色更浓、近乎完全融入阴影的微小身影,如同最灵巧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过王家后院冰冷的冻土地面。它通体漆黑,甲壳光滑,八只细足交替移动,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正是影堂的致命毒刺——影蝎!它精准地避开了墙角撒下的硫磺雄黄粉,沿着墙根最深的阴影潜行,目标直指柳青黛厢房的窗棂!
窗棂糊着厚厚的棉纸,但其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因前几日柳青黛的狂暴而被震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这道缝隙,便是影蝎的目标!它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缓缓靠近,微微抬起尾部,尾尖那根闪烁着幽蓝光泽、如同淬毒钢针般的毒刺,对准了那道缝隙!
黑风林边缘的古槐树上,“幽影”那双冰冷的蛇瞳,仿佛穿透了空间,紧紧锁定着影蝎的行动轨迹。她的嘴角,在面罩下勾起一丝残忍而期待的弧度。只需那一声特定的嘶鸣,药奴青鳞体内的剧毒狂龙,必将再次被唤醒!王家的宁静,将被彻底撕碎!
就在影蝎尾刺微颤,即将发出那致命的“嘶嘶”声的刹那!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冰晶碎裂般的脆响,毫无征兆地在影蝎身后响起!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冻结灵魂的寒意!
影蝎的动作猛地一僵!它那冰冷的生物本能,瞬间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它甚至来不及思考这威胁来自何方,尾部幽蓝的毒刺本能地调转方向,朝着身后猛地刺去!快如闪电!
然而!
它刺出的尾刺,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零度的冰墙!
“嗤——!”
尾刺尖端瞬间覆盖上一层肉眼可见的幽蓝冰晶!冰晶以恐怖的速度向上蔓延!影蝎发出一声短促尖锐、不似虫鸣的嘶叫,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它想挣脱,想逃窜,但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极寒,瞬间冻结了它所有的行动能力!
“噗!”
一道淡青色的寒芒,如同月光下的冰棱,无声无息地掠过!精准无比地斩在影蝎那被冰晶覆盖的尾刺根部!
“啪嗒!”
半截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尾刺连同覆盖其上的冰晶,如同脆弱的琉璃般掉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声响!断口处没有血液流出,只有一层迅速凝结的幽蓝冰霜!
影蝎发出一声痛苦到变形的尖锐嘶鸣,如同受惊的墨点,猛地弹射而起,朝着院墙方向亡命逃窜!断尾处残留的冰晶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幽蓝的残影!
“想走?”
一声清冷如冰的低喝响起!苏静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厢房屋顶的阴影中飘落!她手中那柄薄如柳叶的短剑,在夜色中流动着致命的寒芒,剑尖直指那道逃窜的幽蓝残影!显然,刚才那诡异的冰寒攻击和致命的斩击,正是出自她手!她早已守株待兔,布下了双重杀局!
就在苏静蓉剑势将发未发之际!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共鸣的精神波动,猛地从柳青黛的厢房内扩散开来!那波动带着一种冰冷的安抚和…一丝微弱的暖意交织的奇异韵律!
这股波动扫过正亡命逃窜的影蝎残躯!
影蝎逃窜的动作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它那冰冷的复眼中竟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人性化的茫然和痛苦!断尾处残留的冰寒气息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瞬间变得狂暴,疯狂侵蚀着它残存的生命力!
“嘶…昂…” 影蝎发出一声短促绝望的哀鸣,身体在半空中猛地僵直,然后如同断线的木偶般,“啪嗒”一声摔落在冰冷的冻土上,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断尾处那点幽蓝,迅速黯淡熄灭。
厢房内。
伏在小几上沉睡的梅香,被影蝎落地那轻微的“啪嗒”声惊动,迷迷糊糊地抬起头:“什…什么声音?”
她茫然地看向窗外,又看看榻上。
柳青黛依旧保持着捻动布匹的动作,深潭般的眸子低垂着,仿佛对外界一切毫无所觉。但梅香却敏锐地捕捉到,五太太捻动布匹的指尖,动作似乎比刚才…更加流畅了一丝?不再是那种近乎僵硬的迟滞?而她腕间那片墨绿鳞片,在昏暗的油灯下,内敛的暗金光泽似乎也…更加温润稳定了一些?
苏静蓉的身影落在影蝎尸体旁。她清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疑!她蹲下身,用剑尖小心地拨弄了一下那僵硬的虫尸,又捡起那半截被冰封的尾刺。尾刺入手冰冷刺骨,残留的寒气让她指尖微微发麻。
刚才那股奇异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攻击,确实源自她布置在暗处的“寒水针”机关,那是用特殊寒玉打造的触发暗器。但…最后那股突然爆发、直接导致影蝎精神崩溃、寒气反噬而亡的精神波动…绝不是她的手段!
她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投向柳青黛厢房的窗户!是五太太?!还是…?
与此同时,西厢房内。
王大柱并未睡熟。体内盘踞的寒气让他即使在睡梦中,也仿佛置身冰窟。他蜷缩在厚厚的锦被里,怀中依旧紧紧抱着一匹温软的新布。体表的淡蓝裂纹在黑暗中幽幽流转。
就在影蝎断尾、那股奇异的精神波动扫过整个王家大院的瞬间!
王大柱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倏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中没有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的清醒!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感,如同冰面下的暗流,狠狠冲撞着他的心脏!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口那片正在消退的裂纹区域,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冰火交融般的灼痛和麻痒!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遥远的地方,与他体内的寒毒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布匹!那温软的触感如同救命稻草,死死压制着体内翻腾的寒流和那诡异的悸动!他猛地坐起身,目光穿透黑暗,死死盯向后院柳青黛厢房的方向!一种源自本能的、冰冷的杀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同源般的感应,在他心头疯狂翻涌!
苏静蓉提着影蝎的尸体和半截尾刺,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周婉娘处理家务的东厢房外。她屈指,在窗棂上以一种特定的节奏轻轻叩了三下。
房内灯火未熄。周婉娘显然也未安寝,正就着灯火翻阅账册,眉宇间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听到叩窗声,她猛地抬头,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进来。”
苏静蓉推门而入,反手关紧房门。她将手中的影蝎残尸和那半截幽蓝冰封的尾刺轻轻放在周婉娘面前的桌案上。冰冷的死气和残留的寒气瞬间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周婉娘看着桌上那狰狞的虫尸和散发着不祥幽蓝的尾刺,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影蝎?!它进来了?!”
“嗯,目标是五太太的窗户。” 苏静蓉声音清冷,言简意赅,“被我机关所伤,斩断毒尾。但…它并非死于我的剑下。” 她指向影蝎那扭曲僵硬的尸体,“最后时刻,有一股极其诡异的精神波动扫过,瞬间冻结了它的灵魂,引动它体内残留的寒毒反噬,直接毙命。”
“诡异的精神波动?” 周婉娘的心猛地一沉,“是…五太太?”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柳青黛体内那恐怖的力量。
“不确定。” 苏静蓉摇头,眼中带着深深的疑惑,“那股波动…很奇特。冰冷,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仿佛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共鸣。而且…”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周婉娘,“就在那股波动爆发的同时,我感觉到…少爷的房间里,似乎也有极其短暂的气息波动。”
“相公?!” 周婉娘霍然起身,脸上血色褪尽!影蝎的潜入已是惊心,而苏静蓉描述的诡异波动和王大柱的异动,更让她感到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
“我去看看相公!” 周婉娘再也坐不住,抬脚就要往外走。
“等等!” 苏静蓉叫住她,拿起桌上那半截被幽蓝冰晶包裹的蝎尾,“此物蕴含剧毒和精纯的阴寒之气,或许…吴大夫能看出些端倪。另外,” 她眼中寒光一闪,“影蝎虽死,但‘幽影’必然还在附近。她不会罢休。”
周婉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着桌上那象征死亡和窥伺的影蝎残骸,又看看苏静蓉手中那半截不祥的蝎尾,当家主母的铁血意志瞬间压倒了心头的惊涛骇浪。
“好!这蝎尾我立刻让福伯送去给吴老!四妹,” 她看向苏静蓉,眼神锐利如刀,“劳烦你亲自守在后院!五太太和相公那边,绝不能有失!另外…”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告诉林红缨,让她的人打起十二分精神!今晚,王家沟的狗都不许乱叫!”
“明白!” 苏静蓉收起蝎尾,身影一晃,再次融入门外浓重的夜色中。
周婉娘走到桌案前,看着那影蝎狰狞的尸体,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影堂的毒刺,已经伸到了枕边。而五太太和相公身上那诡异的变化与联系,更如同一团浓雾,笼罩着未知的凶险。
她转身,快步走向王大柱的西厢房。推开门,只见王大柱正靠坐在炕头,怀里紧紧抱着那匹新布,脸色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格外苍白,眼神却冰冷而清醒,正死死地盯着门口。
“相公…” 周婉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没事吧?”
王大柱的目光缓缓从周婉娘脸上移开,再次投向窗外后院的方向,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冰冷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青黛…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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