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客商韩立的到访，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王大柱心中漾开层层涟漪。他没有立刻做出决定，而是将此事暂且压下，当务之急，仍是确保内务府订单的万无一失。
翌日，王大柱再次出城，亲自监督最后一批货物的装箱和标记。工坊里弥漫着新布特有的气息，工匠们在他的要求下，甚至给每匹帆布的边角都加盖了特制的“王氏工坊”印鉴，虽是小节，却显用心。
回城时，已是午后。他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转道去了布行。赵干正在柜上忙碌，见到他，连忙迎上来。
“东家，您来得正好。刚收到消息，永昌布号的陈掌柜，今日一早去了漕帮南城码头，似乎是想求见更高层的人物，但好像吃了闭门羹。”赵干低声汇报，脸上带着一丝解气的神色。
王大柱闻言，并不意外。他之前的组合拳，断其财路，散其谣言，又借势敲打，陈掌柜若还能坐得住才是怪事。漕帮那边，胡香主意外受伤，加上苏静蓉若有若无的“警告”，短时间内恐怕也不敢再轻易插手王家之事。
“不必理会他，跳梁小丑而已。”王大柱淡淡道，“内务府的货物明日便安排运送，你亲自带队，务必谨慎。”
“东家放心，小的明白！”赵干郑重应下。
处理完布行事务，王大柱回到王府。刚进二门，便闻到一股淡淡的、不同于往日的药香，似乎带着一丝辛辣，又很快被清雅的宁神香气覆盖。他心知，这定是药庐那边又在试验新方。
他信步走去，果然见梅香和秋菊都在。梅香正在小心地称量药材，而秋菊则对着一个造型古朴的小铜炉，炉内炭火微红，上面架着一个小陶罐，罐内药汁翻滚，那丝辛辣之气便是由此而来。
“相公。”梅香见他进来，放下戥子，“五姐正在尝试加入一味‘赤阳根’的粉末，此物性烈，但若能以冰魄草药性中和，或可增强对受损经脉的刺激效果，只是火候和分量需极精准。”
秋菊专注地看着陶罐内的变化，头也未抬，只简短道：“快了。”
王大柱没有打扰，安静地坐在一旁。他看着秋菊沉静的侧脸，想起她万毒窟药奴的出身，心中不免有些复杂。这位五娘子用毒用药的手段诡奇莫测，性情也最为清冷难懂，但自从来到京城，她确实在尽心尽力为自己调理身体。那日夜间遇袭，她虽未直接出手，但事后提供的安神香露也起了作用。
正思忖间，秋菊突然出手，极快地将一小撮赤红色的粉末撒入陶罐，同时另一只手拿起早已备好的、浸透了冰魄草汁液的纱布，迅速覆盖在罐口。嗤的一声轻响，一股白汽蒸腾而起，那辛辣之气瞬间被一股浓郁的清凉药香取代。
秋菊这才松了口气，用小玉勺舀出些许已然变得莹润如玉的青绿色药膏，仔细看了看成色，又凑近闻了闻，终于点了点头：“可以了。”
梅香也凑过来查看，脸上露出喜色：“五姐，这次的火候和融合度似乎比前几次都好！”
秋菊将新制成的药膏小心地装入另一个白玉盒中，这才转向王大柱，将盒子递过：“相公，此次新膏，药力稍猛，敷贴时灼热感会明显些，需忍耐片刻。若能承受，效果当胜从前。”
王大柱接过玉盒，触手温润，他感受到两位娘子的用心，郑重道：“辛苦五娘子、六娘子，我定当尽力配合。”
晚膳时，王府饭厅气氛温馨。王老抠听说内务府的货明日就要送，难得地没有念叨花费，反而叮嘱了几句“仔细稳妥”。林红缨叽叽喳喳说着今日操练小丫鬟们的趣事，芸娘和翠儿则小声讨论着新想出的花样，打算用在下一批准备推出的“限量款”荷包上。周婉娘含笑听着，不时为王大柱和王老抠布菜，目光扫过众人，带着当家主母的满足与从容。苏静蓉依旧安静，但眉宇间比往日松弛些许。
唯有王大柱，虽然面上带笑，心中却仍在权衡北地那笔生意。饭毕，他回到书房，再次拿出那张只写了一个“韩”字的拜帖。
“北地…皮货药材…大量帆布…”他轻声自语。这韩立气度不凡，不像普通边贸商贾。其所求帆布要求极高，用于制作抵御北地严酷环境的篷帐货囊，这用量，绝非寻常商队所需。他隐隐联想到边疆的军队，但旋即又否定了这个过于大胆的猜想。与军方牵扯，风险太大。
但若拒绝，是否又会错过一个让王家布行更上一层楼的机会？甚至，可能因此得罪某些未知的势力？
他正沉思间，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相公，是我。”周婉娘的声音传来。
“婉娘，进来吧。”
周婉娘端着一盏参茶走了进来，轻轻放在书桌上。她看到王大柱手中的拜帖，以及他眉宇间那丝挥之不去的思虑，柔声道：“相公还在为那北地客商的事情烦心？”
王大柱叹了口气，将韩立来访之事和自己的顾虑说了。
周婉娘听完，沉吟片刻，道：“此事确实需慎重。妾身以为，不妨先答应下来，但言明产能有限，首批供货数量不宜过多，交货周期也需拉长。如此，既可试探对方诚意与底细，也不至于将我王家完全绑上未知之船。同时，我们可暗中派人，查探这韩立的真实背景。”
王大柱眼睛一亮，周婉娘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甚至更为稳妥。“婉娘所言极是。先以小批量合作试探，进退皆有余地。调查之事，我会让静蓉留意。”
心中有了初步决断，王大柱顿觉轻松不少。他握住周婉娘的手，只觉细腻温暖：“有婉娘为我分忧，实乃我之幸事。”
周婉娘脸颊微红，轻轻抽回手，低声道：“夫妻一体，自是应当。相公早些歇息，明日还要忙内务府送货之事。”说完，便转身离去，脚步略显匆忙。
王大柱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笑了笑，端起那盏参茶喝了一口，参香微苦，回味却甘。他收起拜帖，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京城之路，步步惊心，却也因有这些聪慧坚韧的女子在身边，而多了几分暖意和底气。明日，将是王家正式在京畿重地，亮出招牌的关键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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