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号宛如一叶在狂暴怒海中挣扎的扁舟,艰难地穿越了因祭坛爆炸而变得更加诡谲、不稳定的空间乱流区。能量护盾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低沉嗡鸣,每一次空间碎片的刮擦都让船体轻微震颤,仿佛下一刻就要解体。依照那份得之不易、指引前路的星图,飞船终于一头扎入了一片被古老记录称为“时空褶皱”的奇异星域。
这里,是法则的迷宫,是常理的坟场。
放眼望去,视野并非空无一物,却也绝非正常的宇宙深空。空间本身仿佛一张被无形巨手反复揉捏、折叠的绸布,呈现出肉眼可见的、层层叠叠的扭曲波纹。光线在这里被拉长、压缩、甚至打结,形成一道道绚丽而诡异的彩虹漩涡,却又在下一刻骤然熄灭,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时间更是失去了它恒定的流速,希望号的精密计时器早已彻底混乱,时而疯狂跳动,数字如瀑布般刷新;时而几乎凝滞,许久才不情愿地挪动一格。舰桥内的众人,时而感觉思维电转,念头生灭只在瞬息;时而又感到每一个抬手的动作都缓慢得如同在粘稠的琥珀中挣扎,意识清晰地看着自己的动作被无限拉长。
希望号的先进导航系统在这里完全失灵,屏幕上满是乱码和无法解析的警告信号。它像一位失去了视觉和听觉的巨人,只能依靠星语者文明的圣物——周天星衍盘散发出的微弱、却坚定不灭的灵性光辉,以及凌曜全力展开的神识,如同最敏锐的触须,小心翼翼地在混乱的时空乱流中探知着那唯一的安全路径。
“左舷三十度,空间压缩率激增!规避!”风不语紧盯着仅能反映局部能量读数的屏幕,声音带着紧绷。
凌曜闭目立于舰桥中央,眉头微蹙,周身散发着无形的神识波动,沉声道:“右侧有临时形成的时空湍流,不可硬闯,减速,绕行。”
他的声音仿佛也受到了时间的影响,时而急促,时而悠长。艾莉森紧握舵轮,纤细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必须将凌曜的指引与周天星衍盘本能的牵引在瞬间结合,做出最精准的操作。每一次转向,每一次加速或减速,都关乎整艘船的存亡。
就在一次看似寻常的航线修正中,希望号侧方一片原本平静的空间区域骤然塌陷,形成一个无形的漩涡。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攫住了飞船,将其猛地拖拽而入!
天旋地转,光影扭曲。护盾发出刺耳的尖啸,船体结构呻吟着,仿佛要被这股力量撕碎。众人只觉得灵魂都要被甩出躯壳,意识在极速的旋转中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颠簸和撕扯感骤然消失。希望号轻轻一震,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漂浮在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空间之中。
“我们……这是在哪?”一名船员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茫然地看向舷窗外。
这里并非外界的混乱星域,而是一个被某种柔和光芒笼罩的、独立的小型空间。天空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均匀的、仿佛晨曦微露时的鱼肚白,散发着恒定而寂寥的光辉。空间的边界模糊不清,如同水中的倒影,微微荡漾。
这片秘境的中心,矗立着一株无法用语言形容其巨大的古树。它已然彻底枯死,虬龙般的枝干伸向苍白的天空,不见一片叶子,只有干裂、扭曲的树皮,记录着无尽岁月的沧桑。然而,奇异的是,这株枯死的巨树通体却散发着一种朦胧的、如同月华般的光晕,柔和而悲凉,照亮了这片被遗忘的角落。
巨树的根部,盘根错节地深入这片奇异的大地,而在树下,散落着数十具晶莹剔透的骨骼。这些骨骼并非杂乱无章,大多保持着盘坐或依偎的姿势,骨骼表面流转着极其微弱、却与星语者文明同源的灵能波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最后的坚守。
“又是一个……失落文明的遗迹吗?”风不语走到舷窗边,望着那株巨树和树下的遗骸,声音中带着一丝沉重与物伤其类的悲悯。归墟之海,究竟吞噬了多少辉煌?
凌曜的目光却越过了那些遗骸,牢牢地被那株枯死的巨树所吸引。他感受到了一种超越生死的呼唤,一种源自时空本源的共鸣。他示意艾莉森保持警戒,独自一人走下了希望号,踏上了这片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土地。
脚下是细碎而坚硬的土壤,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绝对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一步步走向巨树,越靠近,越能感受到那股苍凉、古老而又蕴含着一丝不屈意志的磅礴气息。
终于,他站在了巨树的脚下,仰望着这株曾经的参天巨木。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在那干枯粗糙的树皮之上。
就在接触的刹那——
“轰!”
并非实际的声音,而是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意念洪流,裹挟着无尽的岁月碎片,蛮横地冲入了凌曜的识海!
他“看”到了这株“时空之树”曾经的辉煌。它枝繁叶茂,华盖参天,银色的叶片摇曳间,便能引动周天星辰之力,梳理紊乱的时空波纹。它是一个强大而瑰丽的文明赖以存在的基石,是守护神木,沟通着过去与未来,连接着不同的空间维度。
他“感受”到了那个文明最后的绝望。无法形容的黑暗——归墟,如同涨潮的海水,从宇宙的四面八方向他们涌来,吞噬星辰,湮灭万物。所有的抵抗在终极的“无”面前都显得徒劳。在文明即将被彻底吞噬的最后时刻,时空之树燃烧了自身全部的生命本源与所承载的大道法则,强行扭曲了周围的时空结构,以自身为核心,创造了这个临时的、不稳定的空间气泡——一个最后的避难点,试图为文明保留一丝微弱的火种。
他“聆听”到了避难所建立后,那漫长而绝望的等待。幸存者们怀抱着最后的希望,在这片狭小的天地里,看着他们曾经的守护神木因耗尽生机而迅速枯萎,光芒黯淡。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希望随着神木的凋零而一点点熄灭。最终,幸存者们一个接一个,在树下静坐,直至生命终结,化作了如今散落的晶莹骨骼,他们的灵能与执念,也一同融入了这片天地。
那股对抗终结的悲壮,那种对“存在”本身的极致眷恋与不舍,如同最深沉的海啸,冲击着凌曜的心神。同时,在这庞大的意念碎片中,凌曜以其超凡的悟性,精准地捕捉到了时空之树在最后刹那,扭曲时空时所展现出的最核心的法则奥秘——
那并非是以蛮力强行撕裂或改变时空的秩序,那只会引来更剧烈的反噬。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引导”和“借用”,如同高明的舟子利用水流的力量,而非逆流而上;如同智者因势利导,疏导洪水,而非筑起高坝硬抗。它只是轻轻地、巧妙地“拨动”了时空本身固有的“褶皱”,利用了这片星域固有的特性,创造了一个临时的“例外”。
“引导……借用……而非对抗……”
凌曜若有所悟,喃喃自语。他盘膝坐在了树下,背靠着那冰凉而粗糙的树干,闭上了双眼。
思绪如电,过往的修行感悟一一浮上心头。他所修的“星月轮转”,引星辰之力,纳太阴之华,本质便是引导周天之力淬体炼神;他所参悟的“万象源阵”,聚天地灵机,化万物之势,核心亦是引导和整合天地之力;甚至他赖以根基的“万道源体”,追求的也是引导、包容、乃至统御万道,海纳百川。
而归墟之海,代表的则是宇宙终极的“终结”、“湮灭”与“死寂”。
生死,始终,动静,有无……这些看似对立的概念,实则皆是宇宙大道运行中不可或缺的一体两面。它们相互依存,相互转化,共同构成了这浩瀚宇宙的完整图景。
他之前炼化死气,虽然有效,但方式却近乎“对抗”。是以自身所悟的“生”之道则,去强行磨灭、净化、转化“死”之道则。此法刚猛,却失之圆融,如同以石击石,虽能碎敌,亦损自身,事倍而功半。
若能换一种思路呢?如同这时空之树引导时空褶皱,如同疏导洪水,而非筑坝硬抗?去理解“死”的韵律,去引导“寂灭”的流向,以“生”之柔韧,融入“死”之沉寂,实现一种更深层次的平衡与转化?
这一刻,凌曜仿佛抓住了某种关键。他周身的气息开始变得缥缈而深邃,时而如同那株枯死的巨树,生机绝灭,万籁俱寂,仿佛与周围的遗骸、与这片死寂的秘境融为一体;时而又如同初春冻土下萌发的嫩芽,一股微弱却顽强无比的生机自他体内勃发,带着冲破一切桎梏的灵动与希望。生死二气在他体内不再是简单的对抗与吞噬,而是开始以一种玄奥的轨迹轮转、交融,逐渐趋于一种动态的、圆融的平衡。
他的识海中,仿佛有星河开辟又湮灭,有时空诞生又归于褶皱。对“道”的理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深化、拓展。
不知在这片时间流速亦不稳定的秘境中过去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千年。凌曜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眸深处,不再仅仅是星辰的璀璨,更仿佛倒映着时空的长河,有世界的生灭,有法则的丝线在交织、流转。他抬起手,并未动用多么强大的力量,只是对着希望号前方一片刚刚开始生成的、混乱的空间褶皱轻轻一引,一拨。
那足以撕裂小型陨石带的混乱空间能量,竟如同温顺的溪流,被他那蕴含着一丝“引导”真意的手法轻轻带动,划过一道柔和的弧线,悄无声息地绕开了希望号,最终消散在远方的秘境边界。
他没有强行对抗,只是顺应并轻微地改变了它的“势”。
虽然没有吸收额外的能量,修为境界并未有明显的提升,但凌曜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对力量的掌控,对归墟环境的适应力,尤其是对宇宙大道,特别是生死、时空等法则的理解,踏入了一个全新的层次。道基被这次悟道洗礼得更加稳固、通透,前路的迷雾似乎也被驱散了不少,变得更加清晰。
“该离开了。”凌曜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株依旧散发着悲凉光晕的时空之树,以及树下的先驱者遗骸,心中充满了一种复杂的敬意。他们的牺牲与坚守,最终以另一种方式,启迪了后来者。
希望号的引擎重新发出低沉的轰鸣,缓缓启动,驶向这片临时秘境的边缘。当船身穿过那层如水波般荡漾的空间隔膜时,整个秘境似乎也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开始微微震颤,光芒黯淡,最终无声无息地坍塌、湮灭,重新归于归墟的混乱之中。
希望号再次投入外界那无尽的时空褶皱地带,但船上的领航者,已然不同。凌曜的道心,经历了一次至关重要的洗礼,如同被时光与死亡淬炼过的真金,更加澄澈,更加坚定。
喜欢我的大道在家乡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我的大道在家乡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