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
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冻结,而是存在层面的绝对停滞。
思维是唯一还在绝望蠕动的东西,像被钉在琥珀里的虫子,感知着那无法形容、无法理解的“注视”。
那只巨眼。石棺中睁开的巨眼。
它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是一片纯粹由冰冷、死寂、吞噬万物的“虚无”构成的深渊。被它“看到”,并非视觉上的接触,而是一种烙印,一种宣告——你的存在,已被标记,已被理解,已被纳入终结的倒计时。
林晓玥的灵体在这注视下发出无声的尖叫,构成她存在的每一丝能量都在尖叫中崩解、蒸发。手腕上的玉镯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震动,温润的光芒变得刺眼而急促,像是在发出最高级别的濒死警报。怀中的幽冥镜碎片冰凉到了极致,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仿佛无法承受这直接源自“井”的威压。
额头的紫色印记滚烫得如同烙铁,却不再有那慵懒的声音传来,只有一种近乎凝滞的、同样被震慑住的死寂。
要死了。不,是比死亡更彻底的……被“抹除”。
就在她意识即将被那纯粹的“虚无”彻底吞噬的最后一瞬——
那只漠然的巨眼,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它的“视线”仿佛越过了渺小如尘的她,落在了她手腕那剧烈震颤、发出不屈光芒的玉镯之上。在那片绝对的虚无中,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连“波动”都算不上的……涟漪?
仿佛……看到了某种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就因为这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迟疑”,那足以瞬间湮灭她的“注视”,出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或许仅有亿万分之一秒的……间隙!
轰隆——!!!
整个灰烬回廊再次剧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石棺那滑开一道缝隙的棺盖,受到这震荡的影响,加上内部那股莫名的“卡顿”,竟然……猛地向后回弹了极小的一段距离!
那只巨眼的“视线”被骤然切断!
凝固的世界如同玻璃般破碎!
“呃啊——!”林晓玥猛地喘过气(灵体层面的),如同溺水之人被拉出水面,剧烈地“咳嗽”起来,灵体明灭不定,濒临彻底消散。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刚才那死里逃生的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趁着棺盖回弹、视线切断、回廊崩塌的混乱瞬间,将所有的力量——玉镯的、碎片的、乃至燃烧最后灵能换来的——全部灌注到指尖,狠狠地“抓”向了墙壁上那张因玉镯共鸣而发光的、属于真正林晓玥的模糊脸庞!
“给我——出来!”
嗤啦!
仿佛撕下了一块凝固的灵魂碎片!一团微弱却纯净的、带着极致委屈和不甘的灵性光团,被她硬生生从死亡的墙壁中扯了出来!
几乎在同时,那口石棺的缝隙中,那股被中断的、暴怒的寂灭气息再次喷涌而出!比之前更加狂暴!棺盖剧烈震动,似乎里面的存在因被打扰而彻底暴怒,要强行冲破阻碍!
不能再停留一秒!
林晓玥将那团微弱的光团死死攥在“手”中,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玩命飞逃!
身后,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源自世界终末的恐怖能量喷发!整个灰烬回廊在加速崩塌,无数哀嚎的面孔化为齑粉!
她冲到来时的那扇金属大门前,门外的喊杀声和能量碰撞声依旧激烈,地府和“井”的力量正在外面疯狂对撞!
没有退路!只能冲!
她闭上眼睛,一头撞向了那扇布满痛苦人脸浮雕的大门!
就在她即将撞上的瞬间——
额头的紫色印记最后一次、也是最猛烈地灼烧起来!
“麻烦死了!”紫衣男人的声音带着一种气急败坏和前所未有的凝重,“左边三寸,用碎片刺那个哭喊的嘴巴!快!”
林晓玥想也没想,依言照做!碎片狠狠刺入浮雕上一个正在哀嚎的嘴部!
嗡!
大门上的符文猛地一亮,然后瞬间黯淡!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骤然打开!
外面混乱的能量风暴和喊杀声扑面而来!
她猛地钻了出去!
就在她离开的下一秒,缺口瞬间弥合!紧接着,整个金属大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迅速覆盖上一层冰冷的、绝对死寂的黑色霜晶,仿佛被门后那恐怖的存在隔着门“呵”了一口气!
门外,是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地府的鬼差大军正结成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阵法,拼命对抗着从灰烬回廊方向弥漫出来的、无形的寂灭气息。那气息所过之处,一切能量都在消散,一切物质都在失去“存在”的意义,连鬼差身上的魂铠都在快速变得黯淡、腐朽!
“顶住!为了轮回秩序!”有判官级别的存在在怒吼,声音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无数低阶鬼差在寂灭气息的冲刷下如同阳光下的雪人般无声消融!
林晓玥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沸腾的油锅。
“抓住她!”立刻有鬼差发现了这个从核心区域逃出来的“异常体”,分出一支小队,顶着寂灭气息,朝着她扑来!
而同时,另一股力量——几个穿着巡阳差黑袍、但眼神充满邪异贪婪的身影(显然是“窃影者”的内鬼),也趁机摆脱了混乱的战团,从侧翼包抄过来,目标直指她手中那团微弱的光团!
“把‘源痕’交出来!”
前有狼,后有虎,周围是正在湮灭的一切!
林晓玥眼中闪过绝望的疯狂。她看了一眼手中那团代表着另一个女孩悲惨命运的灵性光团,又看了一眼那些扑来的贪婪身影。
绝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她猛地将那团光团按向自己的额头——那里是灵体核心所在,也是紫色印记的位置!
她不知道这有什么用,只是一种孤注一掷的本能!
就在光团接触额头的瞬间——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团微弱的灵性光团,竟然与她额头的紫色印记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融合!印记的光芒不再是纯粹的妖异紫色,而是夹杂进了一丝纯净的、带着悲伤和不甘的白光!
同时,她手腕上玉镯的光芒也骤然一变,变得更加温润、更加内敛,仿佛……更加“完整”了一丝?
一段破碎的、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猛地涌入她的意识——
……黑暗……冰冷的实验台……针剂刺入的剧痛……“灵波频率匹配……开始注入‘残源’……”……撕裂灵魂般的排异反应……“失败!容器即将崩溃!”……冰冷的视线……“记录数据……处理掉……”……无尽的黑暗和委屈……“为什么……不是我偷的……”……
是那个女孩!真正的林晓玥临死前的记忆碎片!
伴随着这段记忆涌入的,还有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坚韧的……求生执念!那执念与她自身的残魂产生了奇特的共鸣,竟然暂时稳定住了她即将溃散的灵体!
而这一幕,落在那些扑来的“窃影者”眼中,却变成了另一种景象!
“她在融合‘源痕’!阻止她!”为首的内鬼惊怒交加,速度更快!
但已经晚了!
融合了那团光团(源痕)后,林晓玥身上散发出的能量波动瞬间变得极其古怪和……诱人!那是一种混合了“幽仆之环”、“幽冥镜碎片”、“窃影者”邪异能量(来自之前交手残留)、地府秩序气息、以及最新融入的、“源痕”纯净执念和紫色印记妖异力量的……大杂烩!
这种混乱无比、却又隐隐蕴含着某种危险潜力的能量特征,让那些扑来的地府鬼差和“窃影者”内鬼同时一愣,动作都迟疑了半分!
仿佛……无法准确界定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是这瞬间的迟疑!
林晓玥猛地转身,不再试图冲向出口,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那片因为寂灭气息弥漫而变得极度不稳定、能量乱流肆虐、连鬼差都不敢轻易靠近的废弃处理区冲去!
“拦住她!”双方同时反应过来,怒吼着追击!
但林晓玥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凭借着那种混乱的能量特征和刚刚稳定一丝的灵体,竟然勉强扛住了周围逸散的寂灭气息,一头扎进了那片能量风暴之中!
轰隆隆!
巨大的能量乱流如同磨盘,疯狂碾压着她的灵体!身后的追兵被恐怖的风暴暂时阻挡在外!
她不顾一切地向前冲,视线模糊,灵体仿佛随时会被撕碎!
终于,在能量风暴的尽头,她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早已废弃不用的、通往厂区之外的地下排污口!锈蚀的铁栅栏早已破损!
出口!
她用尽最后力气,冲出了排污口,重重地“摔”在外面的荒地上。
身后,焚化厂内的恐怖能量碰撞和寂灭气息似乎被某种强大的结界暂时重新封锁了回去,只有沉闷的轰鸣声不断传来。
天空露出了鱼肚白。黎明将至。
她瘫在冰冷的土地上,灵体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灵能维系:0天00小时01分47秒】
倒计时,即将归零。
彻底的虚无,即将到来。
她看着那微弱的倒计时,又感受着体内那混乱却暂时维持住她存在的能量,以及额头那融合了“源痕”后变得有些不一样的紫色印记。
绝望吗?是的。
但这一次,绝望深处,却莫名地生出了一丝……极诡异的平静。
她抬起手,看着手腕上那变得有些不同的玉镯。
所以……这就是“钥匙”的一部分吗?或者说……我才是?
她闭上眼睛,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是消散,还是……别的什么?
倒计时。
归零。
【灵能维系:0天00小时00分00秒】
预想中的彻底湮灭并没有立刻到来。
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笼罩了她。
她感觉自己的“存在”并没有消失,而是……被“冻结”了?或者说……被某种力量“悬停”在了彻底湮灭的前一瞬?
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却未曾崩断的弦。
她疑惑地“内视”。
发现系统界面并没有消失,但那个血红色的倒计时数字……凝固了。
不再是跳动的数字,而是一个冰冷的、静止的【0天00小时00分00秒】。
而在其下方,一行从未出现过的、扭曲的、如同乱码般的字符,缓缓浮现出来:
【……检测到非常规能量源支撑……逻辑冲突……】
【……判定程序错误……重新校准中……】
【……校准失败……链接‘母体’中断……】
【……启用备用方案……汲取未知能量……】
【……状态:维持性休眠……】
维持性休眠?
母体?是指地府的系统主脑吗?连接中断了?
是因为灰烬回廊的爆发?还是因为“井”的异动?
而她之所以没有立刻消散,是因为她体内那混乱的、“非常规”的能量混合物,在系统逻辑崩溃的瞬间,阴差阳错地成了“备用方案”汲取的“未知能量”,暂时吊住了她最后一口气?
没等她细想,额头的紫色印记,再次微弱地灼热起来。
紫衣男人的声音响起,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疲惫、震惊,以及……一丝压抑不住的狂热?
“小怪物……你居然……真的活下来了……还拿到了‘源痕’……甚至……”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极其复杂:“……你居然让那口破棺材里的东西……‘愣’了一下?”
“看来,‘钥匙’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
“听着,”他的声音严肃起来,“地府的中央监控系统因为这次‘井漪’和你的乱来,出现了短暂的大范围宕机和逻辑混乱,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立刻去‘三生石’旧址!不是现在香火鼎盛的那个新景点,是后面老河道断崖下的那块真正的残碑!趁着现在所有秩序都在重启混乱,用你现在的状态,或许能‘看’到一点……被正常时序掩盖的东西!”
“比如……关于你‘自己’,究竟是怎么被选中的!”
“快!在系统恢复之前!”
话音落下,印记的灼热感消失。
林晓玥躺在冰冷的荒地上,看着天空中渐渐亮起的晨曦,又看了看系统界面上那凝固的【0】和诡异的乱码。
维持性休眠……母体中断……
她不知道这种状态能持续多久,可能是下一秒,可能是一整天。
但这是机会。或许是唯一能揭开最终真相的机会。
她挣扎着,用那被“冻结”的存在,艰难地站起身。
朝着城市另一端,那条早已被遗忘的古老河道方向。
蹒跚而去。
她的脚步很慢,却异常坚定。
天,快要亮了。
而她的黑夜,似乎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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