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尘将那五百块钱干脆利落地转给那个还在为自己占了天大便宜而沾沾自喜的邋遢大汉时，一场无声的交易便算是在这充满了谎言与罪恶的潘家园角落里悄然完成了。
大汉看着叶尘那副“傻乎乎”的、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搬走“破石头”的模样，嘴里还忍不住嘀咕着：
“嘿，今儿个真是撞大运了，碰上这么个棒槌！一个没脑袋的破石头疙瘩，还真当宝贝给请回去了，还是个外地来的凯子吧，京城的水，深着呢！”
他哪里知道，他口中的那个“棒槌”，才是今天这潘家园里，真正的、唯一的赢家！
而他自己，这个将见证了盛唐气象、承载了千年风霜的国之重器当成凳子坐、最终以五百块钱的价格“贱卖”掉的蠢货，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无可救药的、真正的超级大棒槌！
叶尘没有理会身后那充满了鄙夷与嘲讽的目光。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坚定的念头！
找到它！
找到那颗同样在这片充满了罪恶与谎言的修罗场里孤独地哭泣着的、与这尊佛身分离了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的——
头颅！
他将那尊沉甸甸的无头佛像小心翼翼地寄存在了潘家园门口的一个大型储物柜里。
当他关上柜门的那一刻，他脑海中那尊佛身的“啜泣声”虽然依旧悲伤，但却多了一丝丝被妥善安放后的微弱的安宁。
做完这一切，叶尘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那股混杂了泥土、汗水、煎饼果子和无数赝品所散发出的刺鼻“味道”的空气涌入他的肺里，却再也无法让他感到丝毫的不适。
他的心，前所未有的沉静。
他的精神力，也前所未有的集中！
他重新一头扎进了那片依旧在喧嚣沸腾的、充满了无尽挑战的人海之中！
这一次，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漫无目的的地毯式搜索。
他有了一个明确的、独一无二的“信标”！
他将自己的一半心神牢牢地锁定在那尊被他存放在储物柜里的佛身之上，仔细地感受着它所散发出的那股独一无二的、充满了盛唐气韵与悲伤残缺的古老“气息”。
然后，他将自己的另一半心神，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仪，一寸一寸地扫过眼前这片由无数地摊组成的“垃圾海洋”！
他试图在这片嘈杂到足以让普通人当场精神崩溃的“噪音”洪流里，捕捉到那一声可能存在的、与这尊佛身遥相呼应的、同样充满了悲怆的——
灵魂呼唤！
“我是假的！我身上的包浆是拿皮鞋油刷出来的！别看我了，大哥！”
“我上周刚从窑里烧出来，热乎着呢！我这‘开片’是拿锤子敲的！嘿嘿！”
“我是一个塑料杯子！我不是什么战国水晶杯！救命啊！我不想被那个傻子买走啊！”
无数刺耳的、充满了谎言的“心声”依旧如同恼人的苍蝇在他的耳边“嗡嗡”作响。
但这一次，叶尘的心湖却再也没有掀起丝毫的波澜。
他将这些无用的“噪音”尽数屏蔽在外，整个人都进入到了一种物我两忘的、空灵的境界之中。
他就这样，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走着。
一步，又一步。
他的脚步不快，但却异常的沉稳。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被摊主们吹得天花乱坠的“国宝”，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他就如同一个幽灵，一个行走在喧嚣闹市中的苦行僧，在这片充满了欲望与欺骗的红尘俗世里，执着地寻找着那一个失落了千年的灵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转眼间，日头已经渐渐偏西。
潘家园那热闹的氛围也随着一些摊主的陆续收摊而渐渐变得稀疏起来。
叶尘几乎已经将整个东区的地摊都给逛遍了。
他的额头上再次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因为精神力的剧烈消耗而显得有些发白。
然而，依旧是一无所获。
除了让他那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疲惫之外，他没有感应到任何与那尊佛像相关的“气息”。
难道……
难道那颗佛头并不在这里？
一个令人沮丧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心底冒了出来。
潘家园太大了。
一件文物从被盗掘到流落市场，中间会经过无数道贩子的手。
佛身和佛头在流转的过程中被分开，最终流落到不同的市场，甚至不同的城市，都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自己想在同一天、同一个市场里将它们全部找到，这概率或许比中彩票头奖还要低。
“呼……”
叶尘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揉了揉自己那已经开始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他靠在一个卖旧书的摊位旁，准备稍作休息，然后就去取回那尊佛身，今天先回酒店，明天再做打算。
他实在是太累了。
然而！
就在他心灰意冷，几乎要彻底放弃的时候！
就在他靠在那个书摊上，准备闭目养神的那一瞬间！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隔壁一个与这里所有摊位都格格不入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小摊！
那是一个卖文玩核桃的摊位。
摊主是个穿着跨栏背心、脖子上挂着一串油腻腻的大金链子的京城大爷，正悠哉悠哉地躺在躺椅上，手里盘着一对“狮子头”，嘴里哼着不成调的京剧。
他的摊位上摆满了各种品相的核桃，从几十块钱一对的普通货色，到几千上万块一对的精品“闷尖”、“白狮子”，琳琅满目。
而就在那堆积如山的核桃正中央，一个被摊主用来当做“镇纸”，甚至是用来压开那些比较坚硬的核桃的“工具”！
引起了叶尘的注意！
那是一颗约莫人头大小的、通体灰黑的、同样沾满了油污与灰尘的——
石头脑袋！
那颗石头脑袋的脸部线条柔和、饱满，双目微闭，嘴角含笑，神态安详而又庄严。
虽然它的表面因为常年被当做“镇纸”和“开核桃器”而沾满了油腻腻的核桃油和碎屑，甚至鼻尖处还被磕掉了一小块。
但叶尘依旧可以一眼就辨认出！
那典型的、丰腴的、充满了盛唐气象的“开脸”风格！
与他刚刚收下的那尊无头佛像的整体神韵！
如出一辙！！！
“嗡——！”
叶尘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像是被一道天雷狠狠劈中！
他猛地从书摊旁站直了身体！
他死死地、死死地盯着那颗被无数文玩核桃所簇拥着的、被大爷当做“开核桃神器”的石质佛头！
他甚至都来不及开启“万物心声”去确认！
他那超越了人类极限的、堪称是“第六感”的超强直觉就已经在疯狂地、尖锐地向他发出警报！
就是它！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就是它！！！！
叶尘强行压下心中那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狂喜，脸上却装作一副百无聊赖，只是随便看看的模样。
他缓缓地踱步到了那个文玩核桃摊前，蹲下身，假装在挑选着地上的核桃。
他的指尖看似不经意地划过那颗冰冷的、沾满了油污的佛头。
而就在他的指尖与佛头接触的那一瞬间！
轰——————！！！！！！！！
一个无比清晰的、充满了无尽悲伤与强烈渴望的、仿佛来自于千年之前的灵魂呼唤，如同引爆了一颗深水炸弹，在他的脑海深处轰然炸响！
“……身体……”
“我的身体……在哪里……”
“我……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了它的气息……”
“就在附近！就在这附近！”
“它在等我……它在呼唤我回家……”
“我好冷……我好想……回到它的身上去……”
那如泣如诉的悲鸣如同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狠狠地敲击在叶尘的心脏上！
找到了！
百分之百！千分之一千！
就是它！
“小伙子，怎么着？想盘对儿核桃玩玩？”
那个躺在椅子上的京城大爷看到叶尘在他的摊位前停了下来，终于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
“我这儿的核桃可都是蓟县产地直供的，品相没得说！你看这对儿‘四座楼’，皮质一流，纹路霸气，配你的手正好！”
大爷指着一对品相极佳的核桃，开始了他那套熟练的推销话术。
然而，叶尘却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从那堆价值不菲的核桃上移开，最终落在了那颗被大爷当做“镇纸”的佛头之上。
他用一种充满了“好奇”和“外行”的语气，指着那颗佛头，漫不经心地问道：
“大爷，您这压核桃的石头……瞧着挺别致的啊？”
“这玩意儿……卖吗？”
京城大爷一听这话，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他知道，今天这又是一个不懂行的“棒槌”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这可是个宝贝”的神秘表情。
“哟，小伙子，真人不露相啊！一眼就瞧上我这镇摊之宝了！”
“我跟你说，这可不是一般的石头！这玩意儿的石质，你摸摸，细腻吧？油润吧？这可是正宗的和田青玉的山料！”
“我当初收这玩意儿的时候，那可是花了血本的！”
“看你也是个有缘人，这样吧，我也不跟你多要！”
大爷伸出了三根油腻腻的手指，脸上露出了一个“我血亏”的表情。
“三千块！”
“三千块！你拿走！就当咱们交个朋友了！”
叶尘听着他这番漏洞百出的“鬼话”，心中冷笑连连。
和田青玉？还山料？
这明明就是一块最普通的、不知道从哪个山头崩下来的青石疙瘩！
就这玩意儿，还三千？你怎么不去抢啊！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以一个最合理的价格将这颗佛头拿下！
夜长梦多！
他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包，抽出了一叠红色的钞票。
他没有直接答应，也没有疯狂砍价。
他用一种半信半疑的、充满了“小白”气质的、略带一丝犹豫的语气说道：
“三千？这么贵啊……”
“大爷，我看这石头脑袋鼻子上还磕掉了一块，都破相了……这样吧，您也别说三千了，我也别跟您砍价了。”
叶尘从中数出了八张红色的钞票，递到了大爷的面前。
“八百块！”
“您要是觉得合适，我现在就拿走。您要是觉得亏了，那就算了，我再去别家看看。”
他这番话说得是恰到好处。
既表现出了一个“外行小白”对价格的犹豫，又表现出了一丝“我确实挺喜欢，但也不是非买不可”的姿态。
那京城大爷看着叶尘递过来的八百块钱，心里飞快地盘算了起来。
这颗破石头脑袋是他几年前花五十块钱从一个收废品的手里收来的，就是觉得它够沉，压东西方便。
这几年放在摊位上，别说卖了，连问的人都没有。
今天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个“冤大头”愿意出八百！
这可是净赚七百五十啊！
不卖白不卖啊！
想到这里，他脸上那副“为难”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罢了罢了，算我吃亏交你这个朋友”的豪爽！
“得嘞！”
他一把从叶尘手里接过那八百块钱，生怕他反悔似的。
“看你小子也是个爽快人！今儿个大爷我就当是赔本赚吆喝了！”
“这宝贝，归你了！”
“成交！”
叶尘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懂的、胜利的、如释重负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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