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该用膳了。”养心殿内，李德全小心翼翼地将一碗温热的牛乳和几样精细的点心放在紫檀木案几上。看着龙椅上那个小小的、眉头紧锁的身影，他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违和与怜惜。纵使天纵奇才，智近乎妖，这具身躯，终究只是个六岁的孩童。
溥仪“嗯”了一声，目光却未曾从摊开的地图上移开。他伸出略显短胖的手指，在南苑的位置重重一点。那封关于“鹫”的密电，像一根毒刺，扎在他的心头。京畿重地，竟被敌人渗透至此！
他端起牛乳，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稍稍驱散了熬夜带来的疲惫。这具年幼的身体，精力远不如成年人旺盛，长时间的殚精竭虑后，总会感到一阵阵难以抗拒的困倦。但他不能睡，至少现在不能。
“小德张那边，有消息了吗？”他放下碗，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但语气中的冷意却让李德全心中一凛。
“回皇上，张公公亲自带人在南苑暗查，尚无确切消息。只是……只是发现近几日有几个生面孔在军营外围晃悠，像是货郎，又像是走亲戚的，行迹有些可疑，已经派人盯住了。”
“货郎？走亲戚？”溥仪嘴角勾起一丝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冷笑，“南苑驻军重地，哪来那么多闲杂人等？告诉小德张，宁可错抓，不可错放！但凡有疑点的，先控制起来再说！”
“嗻。”李德全躬身应道，心中暗叹，皇上这杀伐决断，比先帝爷当年还要凌厉几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传，皇家格物院院正（由原西苑兵工厂核心人员升格而来）求见。溥仪立刻宣见。
院正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掩不住兴奋。他呈上了一份关于“矿山巨铲”改进型传动系统的设计图。“皇上，按照您上次提及的‘差速器’构想，工匠们反复试验，终于弄出了一套可行的齿轮结构模型！虽然还很粗糙，但理论上可以解决两侧履带在转向时转速不同的问题，能大大减少转向时的阻力和对履带的磨损！”
溥仪接过图纸，仔细看了起来。图纸上的结构比他记忆中汽车的差速器要简陋笨重得多，完全依靠复杂的齿轮啮合来实现差速，效率和可靠性都值得怀疑。但对于这个连轴承都需要手工打磨的时代，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他伸出小手，指着图纸上几个关键连接部位：“这里，还有这里，受力最大，要用我们最新淬火的那批钢。润滑也要跟上，不能再用普通的油脂，让化工厂那边想想办法，弄点更耐高温的。”他顿了顿，想起后世的一些知识，“可以试试在油脂里添加……石墨粉。”
院正连忙记下，心中对这位年幼的皇帝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皇上不仅总能提出匪夷所思的构想，连这些细微处的材料学问，都仿佛信手拈来。
“模型测试过了吗？”溥仪问。
“回皇上，简易木制模型测试，原理是通的。但金属实物制造需要时间，尤其是那些异形齿轮，加工起来非常困难。”
“困难也要做！”溥仪的小手在图纸上一拍，“让赵铁柱亲自盯着！朕要尽快看到能用的实物装在‘铁牛’上测试！”
“臣遵旨！”
送走格物院院正，溥仪感到一阵倦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李德全见状，连忙劝道：“皇上，龙体要紧，已是子时了，该安歇了。”
溥仪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摇了摇头。“朕还不困。”他知道，自己不能显示出太多的“异常”。一个六岁孩子熬夜处理国事，本就惊世骇俗，若再精力充沛，难免惹人疑窦。他必须偶尔表现出符合年龄的疲态，甚至……孩童的心性。
他站起身，故意脚步有些蹒跚地走到殿角那个巨大的地球仪旁，伸出小手，费力地转动着，目光似乎被那些五彩斑斓的大陆和海洋所吸引，嘴里还含糊地嘟囔着：“这里……是英吉利吗？好远啊……”
李德全看着小皇帝那“孩子气”的举动，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慈爱，这才对嘛，皇上终究还是个孩子，偶尔也会贪玩。他轻轻上前：“皇上，夜深了，明日再玩吧。”
溥仪顺势放下手，由着李德全伺候着洗漱，躺到了那张宽大得有些空旷的龙床上。当帷帐落下，隔绝了外界视线后，他脸上的稚气瞬间褪去，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清明。
“鹫”……你到底是谁？藏在何处？目标真的是南苑军营吗？还是……这紫禁城？
他闭上眼，大脑飞速运转，将内务稽查司报上来的所有关于南方、关于日本浪人、关于近期京城异常人员流动的信息，一点点拼接、分析。
而在南苑军营外围，一场无声的猫鼠游戏正在暗夜中上演。小德张亲自坐镇，内务稽查司的便衣探员们，如同幽灵般潜伏在阴影里，死死盯着那几个被标记的“货郎”和“走亲戚”的落脚点。
时间一点点过去，目标似乎极其警觉，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就在天色将明未明，人最为困顿的时刻，一个黑影，如同狸猫般从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宅后院翻出，借着黎明前的黑暗，悄无声息地朝着南苑军营的方向潜行。他行动迅捷，路线刁钻，显然受过严格的训练。
“跟上！”暗处，小德张对着身边的一个头目做了个手势，眼中寒光一闪。鱼，终于要咬钩了！只是，这“鹫”是单独行动，还是另有同伙？他的身上，是否带着足以威胁南苑，甚至整个京城的危险之物？
所有的答案，都隐藏在这即将到来的黎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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