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渊走出宫门时,天已经亮了。小禄子跟在后面,手里捧着空托盘,脚步比之前轻快了些。秦凤瑶走在前面一点,手一直放在刀柄上,眼睛看着四周的宫道和守卫。沈知意走在后面,袖子里露出一角白纸,已经被捏得有点皱。
他们没走大路,绕了一条小路回东宫。路上没人说话。
刚进东宫大门,一个内侍跑过来,说皇帝要太子一个人去偏殿。
萧景渊停下,看了沈知意一眼。她点点头:“去吧,我们等你。”
他换了件衣服,没带人,自己去了偏殿。
皇帝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份文书,头也没抬。
“来了?”
“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皇帝放下文书,“昨天你在朝堂说的话,是你自己想的?”
“是。”
“不是沈知意教的?也不是秦凤瑶写的?”
“都不是。”
皇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户部减炭的事,是谁提的?”
“户部郎中周维。”萧景渊答得很快,“他上个月递了折子,说西北下大雪,运炭难,宫里省一点,军营就能多用一些。我看过的那份奏疏,批注在第三页右下角,用的是淡墨。”
皇帝眉头动了一下。那个批注只有他知道。
“北营有个老兵叫李三柱,旧伤犯了,没领到冬炭。我让小禄子送去药膏和两斤炭。他家住城北第七坊,门口有棵歪脖子槐树,去年被雷劈过一半。”
皇帝没说话,端起茶喝了一口。
“你知道今年米价涨了多少?”
“五文。”
“为什么?”
“江南发水灾,新粮没上来,商人囤货。但西街王婆那家铺子没涨价,因为她儿子死在边关,她说不能赚这种钱。”
皇帝放下茶杯,声音低了些:“你天天往街上跑,就为了记这些?”
“不是为了记。”萧景渊抬头看他,“是为了知道人怎么活。”
皇帝没再问。他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萧景渊站了好一会儿。
最后他说:“你母亲走之前跟我说,她最怕你被人害了,也怕你争权把自己毁了。她说你能平安长大,就是她最大的心愿。”
萧景渊没说话。
“我一直觉得你懒,不上进,不配当太子。”皇帝转过身,“但现在我想,也许我看错了。”
他顿了顿,“你可以走了。”
萧景渊行礼退出。
回到东宫时,太阳已经偏西。沈知意和秦凤瑶在院子里等他。小禄子站在廊下,端着一碟桂花糕,但没人吃。
萧景渊走进院子,在石凳上坐下。
“皇帝说了什么?”秦凤瑶问。
“他问我是不是真的懂百姓的日子。”
“你怎么答的?”
“我说我懂。”
沈知意笑了下:“他就信了?”
“信了。”
她点点头,没再多说。
秦凤瑶出去一趟,半个时辰后回来,带回消息:“京营这两天没调兵,李嵩也没进宫。十三皇子闭门读书,说是准备春闱复试。”
“他在躲。”沈知意说。
“躲也没用。”萧景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父皇今天当着所有人面说,米价几文、炭配几斤,这些事才是治国的根本。”
“他说这话了?”秦凤瑶睁大眼。
“说了。”
“那明天早朝……”
“他会再说一遍。”沈知意站起来,拍了拍裙子,“皇帝开口,就是定论。以后谁再弹劾太子不务正业,就是在打他的脸。”
三人安静下来。
夕阳照着院子,影子拉得很长。
过了很久,萧景渊忽然说:“我以前总觉得,只要我不争,不惹事,就能安稳过日子。”
“现在呢?”沈知意问。
“现在我知道,就算我不争,别人也不会放过我。”
秦凤瑶坐到他旁边:“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想再做一个只会吃锅贴的太子了。”
沈知意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也不想去街上记米价了。”萧景渊看着天边的云,“我想学怎么批奏折,怎么看军报,怎么算税账。”
“你想学政务?”
“我想试试。”
沈知意没笑,也没反对。她伸手把那碟桂花糕推到一边。
“从明天开始,我会让父亲送些抄录的奏章过来。”她说,“先看户部和工部的。”
“我不急。”萧景渊说,“慢慢来。”
秦凤瑶站起身:“我去安排守卫,今晚加双岗。”
“不用。”萧景渊摇头,“让他们歇着。今晚东宫关门,谁也不见。”
她看了他一眼,没坚持,只说好。
风吹进来,吹动了桌上的纸。沈知意伸手按住,指尖碰到一张小纸条,是周显传出来的——“首辅今日称太子有守成之资,已与三位阁老密议支持东宫”。
她看完,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袖子里。
小禄子端来热茶,放在三人面前。
萧景渊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这茶有点苦。”
“是新贡的雨前。”小禄子说。
“换点甜的吧。”
“厨房还有莲子羹。”
“端一碗来。”
沈知意看着他:“你现在连茶都挑味道了?”
“以前不吃是因为懒得动。”萧景渊放下杯子,“现在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我现在想活着。”
沈知意愣了一下,低下头,嘴角微微扬起。
秦凤瑶从外院回来,带来最后一道消息:“十三皇子府今早烧了一堆纸,有人看见碎片上有‘名单’两个字。”
“他在毁证据。”沈知意说。
“晚了。”萧景渊靠在椅背上,“风已经变了。”
院子里很安静。远处传来更鼓声。
沈知意站起身,走到栏杆边。月亮升起来了,照在池水上,闪着银光。
萧景渊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说:“你们一直帮我,图什么?”
她没回头。
“你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得。”
“哪句?”
“你说,这江山,也不是全然与我无关。”
他愣住了。
“这句话你说过吗?”秦凤瑶问。
“我说过?”
“你刚才说的。”
萧景渊沉默了一会儿,笑了:“那我可能是认真的。”
沈知意转过身,看着他:“从今天起,没人能轻易动你了。”
“但他们还会试。”
“那就让他们试。”
三人不再说话。
晚风吹过庭院,吹起了桌上那张没收的纸角。上面写着几个字:守成可期。
小禄子悄悄把莲子羹端上来,碗底还冒着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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