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的硝烟彻底散尽，留下的只有近乎彻底崩塌的山河与深入骨髓的死寂。万瘴山，这座曾经在北境掀起滔天波澜、令三大宗门都铩羽而归的险地，如今望去，只剩断壁残垣，焦土千里。浓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瘴气变得稀薄不堪，露出下方满目疮痍的大地，仿佛一个被剥去甲胄、遍体鳞伤的巨人，在北境的寒风中无声哀嚎。
核心祭坛区域，那曾作为暗殿最后壁垒的地方，如今已是一片废墟。祭坛本身布满裂痕，黯淡无光，如同死去多年的巨兽骸骨。地煞元核沉寂在最深处，仅能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地脉流转，不再有磅礴的煞气涌出，不再有能量的辉光，只剩下一种沉重的、带着灰败气息的虚弱。
吕阳依旧昏迷不醒，躺在由残存弟子用断木和碎石勉强搭建起的简陋棚屋内。他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体内那颗暗金色金丹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光芒彻底内敛，仿佛随时会彻底破碎。幽玥盘坐在他身旁，绝美的面容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虚弱，那双纯黑的眼眸也失去了往日摄人心魄的神采，变得有些黯淡。她需要不断调息，压制自身因强行寂灭异变煞气而受损的本源，还要分出一丝心神关注吕阳的状况，无力他顾。
残存的暗殿弟子，算上重伤难起者，已不足三十人。石坚断了一臂，身上缠满了勉强止血的布条，布条下是狰狞外翻的伤口。他沉默地用仅存的右手，拖动着巨大的残破梁柱，试图清理出一片可供栖身之地。每一次用力，伤口都会崩裂，渗出暗红的血迹，但他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那具身体不是他自己的。
林枫的伤势稍轻，但内腑受创不轻，脸色蜡黄。他带着几名还能行动的暗刃弟子，如同幽灵般巡视着这片废墟，警惕着任何可能来自外界的威胁，同时也在废墟中翻找着一切可能利用的东西——半截还能用的法器残刃，几块未被完全摧毁的阵基材料，甚至是一些被掩埋的、品阶不高的药材。
没有欢呼，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每一个幸存者的脸上，都只有麻木的疲惫与深可见骨的悲伤。他们默默地做着一切，收敛同伴无法辨认的尸骨，将他们集中安葬在后山那片迅速扩大的墓园里；清理着堵塞通道的巨石；用能找到的一切材料，搭建着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窝棚。
资源，成了压在所有人心头最沉重的大山。丹药早已耗尽，连最基础的止血草都成了奢侈品。食物短缺，只能依靠少数弟子冒险深入瘴气尚未完全散去的区域，猎杀一些弱小的毒虫野兽，或者采集一些勉强可食用的菌类，味道苦涩且蕴含着微量毒素，但为了活下去，无人挑剔。
器堂名存实亡，炼器炉鼎早已在战斗中化为碎片。阵法堂随着墨辰的陨落而传承断绝。丹堂也只剩下一位重伤的长老和两名学徒，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暗殿，仿佛真的走到了尽头。只剩下这几十个伤痕累累的残兵，守着这片比废墟好不了多少的基业。
这一日，黄昏。凄冷的山风卷过废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石坚将最后一块清理出的石头垒好，看着眼前这片勉强清理出来的、不足十丈见方的空地，空地上歪歪扭扭地立着几个漏风的窝棚。他沉默地站了许久，然后缓缓走到那片新增的、密密麻麻的墓碑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独臂，拿起一坛不知从哪个废墟角落里扒出来的、沾满泥污的酒坛——或许是以前某位好酒的长老私藏。他拍开泥封，浓烈却劣质的酒气弥漫开来。他没有喝，而是将浑浊的酒液，缓缓倾倒在墓碑前的土地上。
“兄弟们……走好。”他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殿主还活着，暗殿……还没倒。”
酒水渗入暗红色的土地，仿佛被无数饥渴的亡魂饮下。
身后，不知何时，林枫和其他还能行动的弟子都默默走了过来，站在石坚身后，同样沉默地看着那片墓碑。没有人哭泣，眼泪早已在那场血战中流干。只有一种如同脚下这片焦土般沉重而坚韧的东西，在无声地传递。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在边缘区域警戒的年轻弟子，踉跄着跑了回来，脸上带着一丝激动与不安。
“石……石统领！林大哥！我们在西边断崖下的裂缝里，发现……发现了一个小型的煞气穴眼！虽然很微弱，但很精纯！而且……旁边还长着几株没见过的草药，灵气很足！”
这个消息，如同在死寂的潭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瞬间在所有幸存者心中荡起了涟漪！
煞气穴眼！哪怕再微弱，也意味着地脉并未完全枯死！那未知的草药，更是可能的希望！
石坚猛地转过身，独眼中爆发出慑人的光芒：“带路！”
林枫也立刻道：“小心行事，我带人跟你去！”
很快，一支由石坚、林枫和三名状态稍好的弟子组成的小队，跟着那名报信的弟子，小心翼翼地朝着西边断崖摸去。
幽玥在棚屋内睁开了眼睛，纯黑的眼眸望向西边方向，微微闪动了一下，随即又缓缓闭上，继续调息。她能感知到那微弱的煞气波动，确实存在。这或许是地煞元核沉寂后，地脉自行疏导、寻求生机的一种表现，是这片土地顽强生命力的体现。
吕阳依旧昏迷，但在他识海深处，那布满裂痕、几乎完全黯淡的金丹，在感受到外界那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同源煞气波动时，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跳动了一下。
这一点微弱的跳动，连同西边断崖下那新发现的、微不足道的煞气穴眼和几株草药，在这片绝望的废墟之上，显得如此渺小。
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暗殿的薪火，未曾熄灭。
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只要这片土地还有一丝生机，暗殿，就还有未来。
而那未来，注定将由鲜血、坚韧与不屈的意志，重新铸就。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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