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瘴山获得了短暂的喘息。
联军后撤百里,虽封锁依旧,但那终日不绝的阵法轰鸣与神识探查的压迫感,却骤然减轻。残存的暗殿弟子们,终于能在这片饱经摧残的土地上,稍作休整,舔舐伤口,并借助吕阳引导的地脉灵煞,全力恢复与提升。
林枫麾下的“暗刃”并未放松警惕,反而更加活跃。他们如同最敏锐的暗影,穿梭在万瘴山外围新划定的界限边缘,严密监控着封锁线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天枢阁人马的动向。同时,他们也开始尝试向着更远、更隐蔽的区域渗透,试图收集关于南荒、关于那场未完成祭祀的更多情报。
吕阳坐镇中枢,大部分心神都沉浸在两件事上:一是进一步加深与地脉灵胎的融合,试图更精微地掌控这片山川之力,甚至探索那“三才锁灵大阵”更深层次的奥秘与可能的破绽;二则是继续研究那截愈发神秘莫测的指骨。
自那日裂谷激战,指骨表面浮现游动流光后,它似乎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吕阳的神识与之交融时,不再仅仅是被动接收那些破碎混乱的信息碎片,偶尔能捕捉到一些相对连贯的、蕴含着某种古老意志的意念波动。
这些意念依旧模糊,却指向性更强。它们反复强调着“锚点”、“门扉”、“归途”等词语,并隐隐将古战场中央那崩塌的骨塔,与南荒深处那座由兽骨垒砌的祭坛联系起来。仿佛这两者,是某种庞大体系的两个关键节点。
“钥匙……他们称这指骨为‘钥匙’……”吕阳回想起天枢阁冯焱与那灵光虚影可能的对话(虽未亲闻,但结合指骨信息与局势,他已猜出七八分),心中明悟更深,“这指骨,不仅是记录信息的载体,更是开启某个重要‘门扉’的关键?而南荒修士在此地举行祭祀,或许就是想利用指骨,或者利用万瘴山这个特殊的地脉节点,强行打开那所谓的‘门扉’?”
这个猜想让他感到一阵寒意。若那“门扉”之后,连接的是古战场核心,或是那充满死寂与毁灭的“冥渊”,其后果不堪设想。天枢阁态度突变,恐怕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或许也想掌控这“钥匙”,掌控那“门扉”。
就在吕阳潜心推演之际,幽玥的气息再次引起了他的注意。
她并未一直闭关,时而会在万瘴山范围内缓步而行。她行走在断壁残垣之间,踏过焦黑的土地,纯黑的眼眸平静地扫过一切。她周身并无强大的能量波动,但所过之处,连风似乎都变得凝滞,光线微微扭曲,一种无形的“场”以她为中心弥漫开来。
吕阳敏锐地察觉到,幽玥并非在闲逛,她是在“丈量”这片土地,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将自身的寂灭剑意,悄然烙印在这片山川的脉络之中。她行走的轨迹,暗合某种玄奥的韵律,仿佛在布设一个无形的、以自身为阵眼的绝世剑阵!她在将整个万瘴山,逐渐炼化成她的“剑域”!
这是一种极为高深的境界,非对自身剑道有着绝对自信与掌控无法做到。一旦这“剑域”成型,在此方天地内,幽玥的剑,将真正拥有“寂灭”一切规则的力量。这既是自保,也是一种无声的警告,警告所有觊觎此地的势力。
时间,就在这外松内紧的氛围中,过去了半月。
这一日,万瘴山外围的天空,突然荡开了一圈柔和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一艘通体由不知名白玉雕琢而成、线条流畅优雅、长约十丈的飞舟,悄无声息地穿透了“三才锁灵大阵”的光幕,仿佛那足以压制元婴修士的大阵对其毫无影响一般。
飞舟之上,并无任何宗门标识,只在舟首刻着一个简约而玄奥的星辰图案,散发着中正平和,却又深不可测的气息。
飞舟并未停留,径直朝着天枢阁设立的临时行宫方向驶去。
“来了。”核心石屋内,吕阳与幽玥几乎同时睁开双眼。他们能感觉到,一股远比冯焱强大、凝练的气息,伴随着那艘飞舟的到来,降临了这片地域。
天枢阁的特使,终于到了。
……
天枢阁临时行宫,此刻戒备森严,所有修士皆肃然而立,神色恭敬。
飞舟缓缓降落在行宫前的广场上,舱门无声滑开。首先走出的,是两名身着素白长袍、面容平凡却眼神锐利的青年,他们气息沉凝,赫然都是金丹后期的修为,显然是特使的随从护卫。
随后,一名身着月白色宽袍,头戴星冠,面容看起来约莫三十许,俊雅温润的男子,缓步走出。他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笑意,目光清澈,仿佛能映照人心。他身上没有流露出丝毫迫人的威压,但在他出现的瞬间,整个广场的空气都仿佛变得沉静、有序起来,连天地灵气的流转,都似乎在不自觉地向着他微微朝拜。
冯焱快步上前,深深一礼,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北境执事冯焱,恭迎星枢使大人!”
星枢使!在天枢阁内部,这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尊称,代表着持有“星枢令”、直接对阁内最高层负责的特使,地位超然,权力极大。
“冯长老不必多礼。”星枢使微微一笑,声音温和,令人如沐春风,“此番北境之事,辛苦你了。”
“不敢,此乃属下分内之事。”冯焱连忙道,侧身引路,“使大人请入内歇息。”
进入行宫主殿,挥退左右,只留下冯焱一人。
星枢使随意在主位坐下,姿态闲适,仿佛只是来此游览一般。他接过冯焱奉上的灵茶,轻轻呷了一口,方才抬眼看向冯焱,温和的目光却让冯焱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具体情况,再说说吧,尤其是关于那位吕阳宗主,和那位幽玥姑娘。”星枢使的语气依旧平和。
冯焱不敢怠慢,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联军围剿、暗殿抵抗、南荒祭祀、吕阳展现的地脉掌控力、幽玥那惊世一剑,以及自己的种种猜测,事无巨细,再次详细禀报了一遍。
星枢使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脸上始终带着那抹温和的笑意,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直到冯焱说完,他才缓缓开口:“以金丹修为,引动一方地脉,抗衡大阵压制……疑似身怀‘钥匙’碎片。寂灭剑意,于虚无中显化,斩破冥途……疑似获得上古‘寂渊’传承。呵呵,这小小的万瘴山,倒是给了本使不小的惊喜。”
他语气轻松,但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却让冯焱心头巨震。星枢使似乎对“钥匙”和“寂渊传承”的了解,远在他之上!
“使大人明鉴。那二人,确为异数。如今他们据守万瘴山,有地脉与那诡异剑意相助,恐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我们是否……”冯焱试探着问道。
星枢使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强攻?代价太大,且得不偿失。更何况,‘门’将开,我们需要的是‘钥匙’,是能稳住‘门’后局势的力量,而不是两败俱伤,让冥渊气息彻底失控,污染北境。”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万瘴山的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山峦与阵法阻隔。
“冥渊躁动,南荒不过是被其侵蚀利用的棋子。真正的危机,在于那扇被上古大能封印的‘门’,正在逐渐失去平衡。‘钥匙’碎片重现世间,既是危机,也是契机。我们需要吕阳身上的碎片,也需要幽玥的寂灭剑意,来应对‘门’开后可能出现的变故。”
冯焱恍然大悟:“所以阁内才……”
“所以,剿灭不再是目的。”星枢使转过身,脸上温和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变得郑重,“合作,或者说,有限度的利用,才是上策。传令下去,以天枢阁之名,正式照会暗殿,三日后,本使将亲赴万瘴山,拜访吕阳宗主与幽玥姑娘。”
他顿了顿,补充道:“以礼相待。另外,准备一份‘礼物’,将我们掌握的、关于南荒‘冥骨教’以及‘冥渊’的部分非核心情报,抄录一份,一并送上。”
冯焱心中凛然,知道这是要先示好,展现诚意,同时也是在展示肌肉,让对方明白天枢阁掌握着他们急需的信息。
“属下遵命!”
……
天枢阁星枢使将至的消息,很快通过林枫的“暗刃”,传回了万瘴山核心。
石屋内,吕阳、幽玥、林枫以及几位核心弟子齐聚。
“宗主,天枢阁此举,怕是宴无好宴。”林枫皱眉道,“名为拜访,实则试探,甚至可能想借机施压,让我们交出指骨或者屈服。”
其他弟子也面露忧色。天枢阁的强大,深入人心。
吕阳看向幽玥:“你觉得呢?”
幽玥眼眸未抬,只是淡淡吐出两个字:“听听。”
她的意思很明确,听听对方说什么,再决定是合作,还是拔剑。
吕阳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没错,听听无妨。如今我们并非没有筹码。地脉在我,寂灭剑意在你,他们想利用我们应对那所谓的‘冥渊’危机,就必须拿出相应的诚意。而且……”
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丝睿智与冷静:“我们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从天枢阁那里,了解更多关于指骨、古战场、冥渊的真相。这比我们自己摸索,要快得多。”
“那……三日后,我们该如何应对?”一名弟子问道。
“以静制动,不卑不亢。”吕阳沉声道,“林枫,安排好警戒,但不必显得过于紧张。幽玥,届时还需你坐镇。”
幽玥微微颔首。
吕阳望向行宫方向,目光深邃。星枢使的到来,标志着围绕万瘴山的博弈,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从明面的剿杀,转向了暗中的较量与利益的交换。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而他和幽玥,已不再是任人拿捏的棋子,而是有了坐上棋桌,与执棋者对话的资格。
三日后的会面,将决定未来局势的走向。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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