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得老高,明晃晃地照着,驱散了清晨的薄雾,也暂时驱散了空气中那股子若有若无的硝烟味。风变得暖和了些,卷起黄土路上的浮尘,带着点儿青草发芽的、湿漉漉的生气,刮在脸上,不再那么刺骨生疼。
王家坳,这个位于358团防区边缘、前不久刚被日军扫荡队伍烧毁了几间房、又被游击分队成功保住大部分家当的村子,今天显得格外不同。村口那棵被炮弹削掉半边树冠的老槐树下,黑压压地聚集了几乎全村的老少。他们不再是前几日躲在山洞里那般惊惶失措、面黄肌瘦的模样,虽然衣衫依旧褴褛,脸上菜色未褪,但眼神里多了点东西——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丝小心翼翼的、重新燃起的希望。
柱子所在的三连,负责王家坳一带的驻防和善后。此刻,他和几个弟兄,正帮着村民清理被鬼子捣毁的院墙,把烧焦的房梁挪开。他干得很卖力,军装后背洇湿了一大片,沾满了黑灰和泥土。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腰的王老汉,颤巍巍地端着一碗浑浊的、却冒着热气的开水,递到柱子面前。
“老总……歇歇,喝口水……”王老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有些拘谨,又透着真切的感激。
柱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在脏兮兮的裤子上擦了擦手,才接过那只粗陶大碗。碗壁温热,水的味道有点涩,带着柴火的气息,但流过干得冒烟的喉咙时,却觉得格外甘甜。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还算白的牙:“谢了,大爷!您别叫俺老总,叫俺柱子就行!”
王老汉浑浊的眼睛看着他,也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土地裂开了缝。
旁边,几个半大的孩子不再像以前那样见到当兵的就远远躲开,而是好奇地围在几个正在帮村里木匠修理大车的士兵旁边,看着他们用缴获的日军工具,“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一个胆大的小子,甚至伸手摸了摸一个士兵靠在墙边的、擦得锃亮的步枪枪托,被那冰凉的触感激得缩回了手,引得士兵们一阵善意的哄笑。
村子里,往日里那些见了队伍就紧闭的房门,如今也大多敞开着。有妇人正拿着扫帚,清扫着院里的狼藉;有汉子在士兵的帮助下,重新支起被推倒的牲口棚;远处,还能听到连长李头那沙哑的、正在跟村里保长商量如何分发团部拨下来那点可怜巴巴的救济粮和种子的声音。
空气里,弥漫着烟火气、泥土味、还有一丝淡淡的人畜粪便的气息,混乱,却充满了生活正在艰难恢复的活力。
柱子喝完水,把碗递还给王老汉,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村外那片刚刚返青的麦田。田埂上,插着几面简陋的、用木棍和红布条做成的三角小旗,那是为了防止百姓误入可能还有残留地雷的区域。他看着那在春风中微微抖动的红色布条,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以前,他们当兵的来了,百姓要么躲,要么远远看着,眼神里是畏惧,是麻木,甚至是……怨恨。可现在,王老汉给他端水,孩子们围着他们转,保长愿意跟他们商量事情……
这地方,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嘿,柱子,发什么呆呢!”老兵油子老葛扛着一根新砍的木料走过来,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咋的?看上村里哪个姑娘了?”
柱子脸一红,啐了一口:“去你的!俺是觉得……这村里的老乡,好像……没那么怕咱们了?”
老葛把木料放下,掏出旱烟袋,慢悠悠地塞着烟丝,眯着眼看了看周围,嘿然一笑:“废话!咱们刚帮他们打跑了鬼子,保住了他们这点家当口粮,没让他们跟邻村似的被祸害个精光,他们要是还跟防贼似的防着咱们,那不成白眼狼了?”
他划着火柴,点燃烟锅,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浓浓的烟雾,语气带着点经历过世事的沧桑:“当兵吃粮,为啥?以前长官们总说为了党国,为了蒋委员长,咱小兵崽子不懂,也觉得虚得慌。现在嘛……你看看,”他用烟杆指了指正在忙碌的村民和士兵,“保住了他们,就有了根,有了根,咱们这兵当得,才他娘的有点滋味,有点底气!团座管这叫……叫‘根基’!对,就是根基!”
柱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不太明白那么多大道理,但他能真切地感受到那种变化。以前打仗,好像就是为了完成任务,为了不被军法处置,或者单纯是为了活命。现在,看到这些老乡们能因为他们的存在而少受点罪,能重新收拾家园,他心里头,确实觉得这兵当得,比以前……踏实了点。
“柱子!老葛!别磨蹭了!过来搭把手,把这堵墙垒起来!”李头在那边喊道。
“来了!”柱子应了一声,和老葛一起跑了过去。
阳光下,士兵和百姓混杂在一起,清理着战争的创伤,也笨拙地、一点点地,尝试着构筑一种新的、脆弱而珍贵的关系。
与此同时,在358团控制的另外几个村镇,类似的情景也在不同程度地上演着。团部颁布的“减租减息”告示,虽然推行起来阻力重重,地主乡绅们阳奉阴违,但终究是贴出去了,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在一些最底层的佃户和贫农心里,激起了一丝微澜。由各连队抽调人员组成的“纪律纠察队”,在驻地和主要道路上巡逻,严厉处置了几个试图敲诈百姓、偷鸡摸狗的兵痞,虽然无法根绝,但至少明面上的风气为之一肃。
这些变化是细微的,缓慢的,甚至有些一厢情愿。根深蒂固的隔阂和恐惧,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消除。暗地里的抱怨、观望、甚至敌视,依然存在。
但在楚云飞看来,这已经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开始。
他站在团部院子里,听着方立功汇报着各驻点反馈回来的情况,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比以往柔和了些许。
“告诉各营连,与民秋毫无犯,是铁律,谁碰,就砍谁的脑袋!帮助百姓恢复生产,是任务,必须尽力去做!”他沉声吩咐,“我们在这里站住脚,不光是要挡住日本人,更要让这片土地上的人,觉得我们值得依靠!”
“是,团座!”方立功应道,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只是……团座,我们这样搞,会不会……太扎眼了?重庆那边,还有阎长官那里……”
楚云飞转过身,望向南方,目光似乎要穿透重重山峦:“扎眼?如果我们连自己脚下的地盘都经营不好,连跟着我们的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抗日?谈什么党国?他们愿意怎么看,就怎么看吧。”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道理,有些人永远不懂,或者,装作不懂。**
一阵暖风吹过,带来远处士兵操练的口号声和隐约的、村庄里鸡鸣犬吠的声响。
这声音,杂乱,却充满了生机。
楚云飞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这春日里难得的、混杂着泥土芬芳和一丝丝生活气息的空气。
**地盘,“我们”的地盘……**
**这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虽然小,虽然贫瘠,虽然危机四伏。**
**但终究,是个开始。**
他不知道,在太原那座阴森的司令部里,藤原信案头关于358团“收买人心”、“经营地盘”的情报,又摞高了几分。
风暴在积聚,而晋西北这片刚刚萌生一丝绿意的土地,正在努力地,想要扎下更深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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