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尚未被山风吹散，如同战役结束后疲惫的叹息，混合着血腥、汽油和东西烧焦的糊味，沉甸甸地压在李庄隘口的上空。阳光穿透这层灰蓝色的薄纱，变得有些扭曲，给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短暂而极度血腥屠戮的土地，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光晕。
战斗已经基本结束。
零星的枪声，如同爆竹的余响，偶尔从某个角落传来，那是士兵们在给垂死的日军伤兵“补刀”，或者清除最后几个藏在车底、岩石缝隙里负隅顽抗的顽固分子。这声音冰冷、干脆，带着一种程序化的残忍，与之前那山呼海啸般的爆炸和扫射相比，显得格外刺耳。
冲锋下来的步兵们，脸上混合着亢奋、疲惫和一丝杀戮后的麻木，正在军官的吆喝下，快速而有序地打扫着战场。他们像一群经验丰富的屠夫，穿梭在燃烧的车辆残骸和横七竖八的尸体之间。
“快！检查车辆！有价值的搬走，带不走的炸掉！”
“武器！弹药！优先收集机枪、掷弹筒和炮弹！”
“鬼子军官的证件、文件、地图，一样都不能落下！”
声音嘈杂，却透着一股高效的冷酷。
王承柱已经从炮位跑到了路边，他顾不上擦一把满脸的硝烟和汗水，像个捡到金元宝的乞丐，扑向一门被遗弃的、只是轮胎被打爆的九二式步兵炮，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冰凉的炮管，嘴里不住地念叨：“好东西啊！差点就炸坏了……娘的，差点就糟蹋了！”
他指挥着几个炮营的士兵，试图将这意外的战利品从一堆扭曲的钢铁中拖拽出来。
孙铭依旧趴在他的狙击位上，没有参与打扫。他的任务还没有完全结束——警戒可能的漏网之鱼和远处可能出现的敌情。他缓缓移动枪口，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过战场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他的呼吸已经恢复了平稳，只是扣在扳机上的食指，依旧保持着微微的压力，仿佛随时准备再次收割生命。空气中浓烈的死亡气息，对他而言，只是另一种需要习惯的背景。
几名特战队员已经下到了路面，径直走向那辆黑色的轿车。轿车周围，倒着几具穿着呢子将官服的尸体，其中一个肥胖的，额头有一个狰狞的血洞，正是闲院宫春仁。他的眼睛兀自圆瞪着，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惊愕与难以置信，似乎无法理解，自己尊贵的生命，为何会终结在这片陌生的、在他看来如同蛮荒之地的山沟里。
一个特战队员蹲下身，毫不客气地在那冰凉的尸体上摸索着，很快掏出了一个皮质证件夹、一枚小巧的象牙印章，以及一把装饰华丽的短刀——那是皇室成员的身份象征。
“队长，确认了，是他。”队员将短刀举起，对着孙铭的方向晃了晃。刀柄上的皇家菊纹徽记，在浑浊的阳光下，反射着惨淡的光。
孙铭在狙击镜里看到信号，微微颔首，对着耳麦低声道：“证据确凿。清理现场，准备撤离。”
队员们开始将亲王和其他几名高级军官的尸体拖到一旁，与其他日军尸体分开摆放。这是楚风特意交代的，这些“大鱼”的尸体，或许还有别的用处。
楚风在方立功和警卫班的护卫下，踏着满地的狼藉，走到了伏击圈的核心区域。脚下的泥土被鲜血浸染成了暗红色，粘稠得几乎要粘住鞋底。烧焦的橡胶味、人肉烤糊的恶心气味、以及浓重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属于地狱的味道。
方立功脸色惨白，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用手帕紧紧捂着口鼻，但那股无孔不入的气味还是钻了进来，让他一阵阵头晕目眩。他看着眼前这如同屠宰场般的景象，看着那些姿态各异、死状凄惨的尸体，看着士兵们面不改色地从尸体上搜刮物资，喉咙里发出几声压抑的干呕。
楚风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他平静地扫视着战场，目光掠过燃烧的卡车残骸，掠过堆积的日军尸体，最后落在那辆千疮百孔的黑色轿车上，以及旁边那几具特殊的尸体。
他走到闲院宫春仁的尸体前，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眼。那张养尊处优、此刻却扭曲僵硬的脸，并未在他心中激起任何波澜。在他眼中，这不过是一个侵略者的头目，一个该死的敌人，仅此而已。所谓的皇室血脉，在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一文不值。
“就是他？”方立功强忍着不适，凑过来看了一眼，声音发颤。
“嗯。”楚风淡淡应了一声，目光转向正在轿车里翻找的孙铭，“找到什么了？”
孙铭从车里钻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牛皮公文包，还有几份散落的文件。“有一些地图，像是区域布防图。还有这个，”他递过公文包，“上了锁，很结实。”
楚风接过公文包，掂了掂，入手沉甸甸的。他没有试图打开，直接交给身旁的参谋：“收好，带回三家集，让技术部门想办法打开。”
他又看向那几具军官尸体，命令道：“把他们的肩章、领章、指挥刀，所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取下来，单独保管。尸体……暂时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方立功有些不解。
“让鬼子自己来收尸。”楚风语气冰冷，“让他们看清楚，这就是来晋西北‘参观’的下场。”
他抬起头，望向隘口两侧的山坡。士兵们正在军官的催促下，加快打扫速度。缴获的武器弹药被迅速集中，码放，准备装车或由人力扛走。那门被王承柱看中的九二式步兵炮，已经被套上了绳索，十几个士兵正喊着号子，艰难地将其从报废的车辆旁拖开。
整个打扫过程，快、准、狠，如同一次高效的军事作业，带着一种与这场惨烈伏击相匹配的冷酷节奏。
“报告师长！”一个通讯参谋跑步过来，立正敬礼，“李团长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在预定方向成功拦截了一支试图靠近的日军巡逻队，击毙十余人，其余溃逃。暂时没有发现更大规模的日军部队动向。”
楚风点了点头。李云龙这把“刀”，用得确实顺手。
“通知各部，十分钟内，必须撤离战场！按预定路线，分散返回根据地！”楚风下达了最后的命令。他深知，此地不可久留。亲王被击毙的消息，会像野火一样蔓延，日军的报复，随时可能如同雷霆般降临。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士兵们动作更快了，最后检查着是否有遗漏的活口或有价值的物品。
王承柱看着那门好不容易拖出来的九二式，又看了看崎岖难行的山路和有限的骡马，咬了咬牙，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最终狠狠一跺脚：“他娘的！带不走！炸了它！”
几个工兵立刻上前，熟练地在炮身和炮闩关键部位安装炸药。
楚风最后看了一眼这片修罗场，看了一眼那个倒在尘土中、失去了所有荣耀的所谓亲王。
“我们走。”
他转身，带着指挥部成员，率先离开了这条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隘口。
身后，传来了几声并不算太剧烈的爆炸声——那是带不走的火炮和车辆被彻底摧毁的声音。
山坡上的伏兵，如同退潮般，迅速而有序地消失在茂密的植被之中。
只留下一条死寂的、被鲜血和焦痕玷污的道路，以及满地的帝国军人尸体，在越来越烈的阳光下，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短暂而完美的杀戮。
阳光，依旧炽烈地照耀着。
远处，一群被惊起的乌鸦，开始在空中盘旋，发出“呱呱”的叫声，它们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准备享用这场突如其来的盛宴。
而这场完美伏击的余波，正以超过任何人想象的速度，向着四面八方，猛烈地扩散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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