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庆功宴,终究有散场的时候。当最后一批喝得面红耳赤、勾肩搭背唱着军歌的军官被警卫员搀扶回去,当杯盘狼藉的院子被默默打扫干净,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深沉的夜色和更加清醒、也更加沉重的现实。
指挥部里,那盆炭火依旧燃着,只是火苗小了许多,光线愈发昏暗,将楚风映在墙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空气中残留着酒气、烟草味,以及一种盛宴过后特有的、混杂着疲惫与空虚的气息。
楚风独自一人,坐在那张堆满了地图和文件的桌子后面。他没有喝酒,或者说,他喝得极少,始终保持着一份刻入骨髓的冷静。此刻,他微微闭着眼,手指揉捏着鼻梁,试图驱散连日来积累的疲惫和那场表演性宴席带来的精神消耗。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哨兵换岗时短促的口令声,以及风吹过断壁残垣发出的、如同叹息般的呜咽声,隐隐传来。
这寂静,比白日的喧嚣更让人心悸。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方立功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稀粥和一碟咸菜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很轻,脸上同样带着倦色。
“团座,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喝点热粥暖暖胃吧。”方立功将粥碗放在楚风面前,热气氤氲,带着谷物朴实的香气,暂时驱散了周遭那些浮华的味道。
楚风睁开眼,看了看那碗清澈见底、几乎能数出米粒的稀粥,又看了看方立功。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勺子,默默地吃了起来。温热的粥水滑入胃中,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和踏实感。
方立功在一旁坐下,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炭盆里明灭的火光。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楚风放下勺子,用指尖轻轻敲击着粗糙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打破了沉默。
“老方,”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你说,咱们这把火,是不是烧得太旺了?”
方立功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谨慎地回答道:“团座,石门一战,我们打出了声威,打出了根据地,也打出了让敌人……和某些‘朋友’不得不正视的实力。这把火,不能不烧,也必须要烧旺。”
“是啊,不能不烧。”楚风的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可火太旺了,会照亮自己,也会引来更多的飞蛾,甚至……引来想要灭火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张巨大的军事地图前。代表358师控制区域的红色,已经比一个月前扩大了一倍有余,以石门镇为核心,像一块刚刚投入水中的坚冰,正在缓慢而坚定地融化着周边的日占区。但这块红色,在代表日军的蓝色、代表重庆方面的黄色、代表阎锡山晋绥系的灰色,以及更广阔未知区域的包围下,依旧显得那么孤零零,那么刺眼。
“陈特派员那边,有什么新动静?”楚风背对着方立功问道。
“表面上一切正常,对我们的‘热情接待’表示感谢,对将士们的‘英勇’赞不绝口。”方立功的语气带着一丝讥诮,“不过,‘谛听’发现,他带来的那几个随从,这两天可没闲着,试图接触我们新整编部队的军官,打听军工生产的情况,甚至想混进‘抗大’分校的课堂。都被我们的人‘礼貌’地拦下了。”
楚风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意料之中。他们睡不着觉了。”
“还有,”方立功补充道,“李云龙派人悄悄传信过来,说他们防区边缘,发现了中央军小股部队活动的迹象,番号不明,行为鬼祟。另外,阎长官那边,最近往我们这边‘派遣’基层干部和‘慰问’的次数也明显增多了。”
“四面漏风啊。”楚风轻轻吐出一口气,白色的哈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短暂停留,又迅速消散。“外面的人想进来看看,里面的人,心思也活络了。”
他指的是内部。随着根据地扩大,人员成分复杂,虽然经过了严格的整编和思想教育,但难免鱼龙混杂。一些原晋绥军军官的旧习气,一些俘虏兵的不稳定,甚至部分新加入干部急于求成的激进思想,都在暗地里涌动着。庆功宴上,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人眼中除了胜利的喜悦外,还有别的东西——骄横,贪婪,或者是不安分的野心。
“内部的问题,要持续整顿,不能松懈。”楚风转过身,眼神锐利,“尤其是纪律和思想,这是我们的根,根烂了,树长得再高也得倒。告诉各级政工干部,眼睛要亮,耳朵要灵,手要稳。对于害群之马,无论功劳大小,绝不姑息!”
“是!”方立功肃然应道。
“另外,”楚风走回桌边,手指点在地图上石门镇的位置,“防御不能只停留在纸上和工事里。通知各部队主官,从明天开始,轮战制度严格执行!以连排为单位,以小股多路的方式,主动向周边日伪控制的区域出击!拔据点,破交通,伏击巡逻队!要把战火始终烧在敌人的地盘上!要让鬼子,也让那些盯着我们的人知道,我们这把刀,不仅磨得快,而且时刻准备着砍出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凛冽的杀伐之气,让方立功精神一振。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楚风,在胜利之后没有丝毫懈怠,反而更加警惕,更加富有攻击性。
“还有军工生产,”楚风继续部署,“‘老火铳’和弹药的生产必须再提速!告诉狗剩,别光顾着修修补补,改进型号的研发不能停!我们需要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家伙!王承柱那边,新炮和炮手的训练要同步进行,我要他的炮兵团,随时能拉出去,覆盖我们需要的任何区域!”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将方立功因盛宴而有些松弛的神经再次绷紧。他迅速拿出笔记本,飞快地记录着。
部署完这一切,楚风再次陷入了沉默。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冬夜凛冽的寒风灌入,吹散房间里最后一丝暖意和酒气。他需要这寒冷,来让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
远处,石门镇几处关键制高点上,探照灯的光柱如同利剑,划破沉重的夜幕,缓缓移动着。更远处, beyond the newly built fortifications, the world was shrouded in an immense, silent darkness, like a dormant beast, its intentions unknown.(在新修筑的防御工事之外,世界被笼罩在无边的、死寂的黑暗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意图不明。)
海那边传来的消息,陈特派员窥探的目光,周边不寻常的调动,内部暗藏的潜流……这一切,都像隐藏在水面下的暗礁,看似平静,却足以在关键时刻,将看似坚固的航船撞得粉碎。
惊涛骇浪般的攻坚战已经过去,但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未来的道路,注定不会平坦,只会更加崎岖、更加凶险。
“团座,”方立功记录完毕,合上本子,忍不住问了一句,“您觉得,下一场风浪,会从哪里来?”
楚风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黑暗中隐约可见的、蜿蜒远去的山峦轮廓,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也是敌人虎视眈眈的方向。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融入寒冷的夜风,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风从哪里来,不重要。”
“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微微眯起的眼睛在黑暗中反射着探照灯冰冷的光泽,如同两颗寒星。
“我们这艘船,够不够坚固,能不能……乘风破浪。”
话音落下,他关上了窗户,将凛冽的寒风和无边的黑暗,都隔绝在了外面。
但指挥部里,那盆炭火,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心中那份凝而不发的力量,挣扎着,爆出了一串格外明亮的火星。
第八卷 《惊涛裂岸》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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