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旨的余波尚未平息，杨景曦便找到了里正。
如今的里正再见她，神态已是大不相同，远远看见便小跑着迎上来，腰不自觉就弯了下去，脸上带着敬畏又讨好的笑容，说话都结巴起来：“草……草民参见县……县主大人！不知县主大人召小的来，有何吩咐？”
杨景曦微微蹙眉，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里正伯伯，您这是做什么？不管我是什么身份，我永远是杨树屯的杨景曦，是您的晚辈。以后还像以前一样叫我景曦就好，不必如此拘礼。”
里正闻言，更是惶恐，连声道：“不敢不敢，礼不可废，礼不可废啊县主！”
杨景曦知一时难以改变，便也不再强求，直接说明来意：“里正伯伯，我找您来，是想为村里办件事。我打算出钱，在村里盖一座像样的私塾，再请两位有真才实学的秀才公来坐馆教书。”
里正一听，眼睛瞬间亮了，激动得嘴唇哆嗦：“盖……盖私塾？请秀才公？这……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县主！咱们村的孩子以后也有书读了！这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啊！”
杨景曦点点头，继续道：“私塾盖好后，村里所有适龄的孩子，无论男女，皆可免费入学。”
“无论男女？”里正愣住了，脸上的喜色僵了僵，“县主，这……这男孩读书是天经地义，可这女娃子……读书有啥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人，伺候公婆丈夫？这……恐怕村里人不会同意啊，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杨景曦目光一凝，语气陡然变得严肃起来：“女子无才便是德？里正伯伯，这句话本意是让女子以德行为先，并非不让女子读书明理！
恰恰相反，唯有读书明理，知礼义廉耻，通晓世事，才能真正做到有‘德’！愚昧无知，如何能明事理、持家业、教育后代？”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威严：“此事我已决定。所有适龄孩童，必须入学。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里正被杨景曦骤然散发出的气势所慑，冷汗都下来了，喏喏不敢言。
杨景曦语气稍缓，但依旧坚定：“不过，读书机会来之不易，需懂得珍惜。故而，虽免束修，但每个入学的孩子，需交一两银子的书本笔墨费。”
“一两？！”里正又是一惊，这对农户来说可不是小数目。
“对，一两。”杨景曦肯定道，“这笔钱并非我要赚取，而是要让村里人知道，读书是件珍贵的事，不是白来的。唯有付出了代价，才会更加重视。而且，这笔钱也会用于日后补贴学堂笔墨纸张的消耗。”
里正细细一想，似乎明白了其中深意，这是在堵那些觉得“免费没好货”、可能不让孩子认真读书的人的嘴啊！
杨景曦看着里正，又道：“至于女子读书之事，您大可告诉村里人，看看我，看看我堂姐景婳。若我不识字不明理，如何能种出红薯？若堂姐不通文墨绣艺，如何能被宫里出来的嬷嬷收为关门弟子？
女子有才，方能自立，方能真正为家族、乃至为国家做出贡献，而非仅仅困于后宅方寸之地！这难道不是更大的‘德’吗？”
里正听着这番话，再想想杨景曦和杨景婳的成就，只觉得豁然开朗，心中那点疑虑彻底烟消云散！
他猛地一拍大腿，激动道：“县主说的是！是小的糊涂！是老思想作怪！县主您这是真正为咱们村好，为子孙后代谋福啊！小的代全村人，谢县主大恩大德！”
说着，竟又要跪下。杨景曦连忙扶住他：“里正伯伯不必如此。快去通知大家吧。”
里正抹了把激动的眼泪，重重地点点头，立刻拿起铜锣，跑到村子中央，哐哐哐地敲了起来，扯着嗓子激动地大喊：“全村的老少爷们都听着！天大的好消息！嘉禾县主恩典，要出钱给咱们村盖新私塾！请秀才公来教书！所有娃儿，不论男女，都能免费去读啦——！”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杨树屯。村民们闻讯赶来，将里正围得水泄不通。
听到男孩能免费读书，家家户户都兴奋不已，这可是改换门庭的希望！但当听到女孩也能去时，场面顿时炸开了锅。
“啥？女娃子也去读书？这成何体统！”
“就是！女娃子读什么书？认识俩字还能上天不成？白白浪费功夫！”
“女子无才便是德！老祖宗的话还能有错？”
“家里活计谁干？带弟弟妹妹谁带？”
反对声，尤其是来自一些老人和中年男子的反对声，异常激烈。
里正早有准备，按照杨景曦教的话，扯着嗓子喊道：“都闭嘴！听我说！县主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不是不让读书！是读了书明事理才能更有德行！
你们看看人家县主自己！再看看人家景婳姑娘！要不是有本事，能做出那么大事？能被皇上封为县主？能被宫里嬷嬷看上？女子有本事，那是光耀门楣的大好事！”
这话确实戳中了一些人的心思，看看杨家的发达，不就是女儿有本事带来的？
一些人开始动摇、犹豫。但仍有一些人固执己见，嘟囔着：“那是人家县主天赋异禀，咱们家丫头片子哪能比……再说，读书不要钱，但书本费还要一两银子呢，女娃子不值当……”
就在这时，杨景曦的身影出现在人群外。她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敬畏地看着她。
杨景曦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适龄女子，必须入学。这是规矩。”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众人噤若寒蝉。
她顿了顿，又道：“至于那一两书本费，以及你们觉得女子读书‘不值当’……”
她目光扫过那些面露不满的人，缓缓道：“学堂每月都会有一次考核。无论男女，只要成绩优异者，奖励一到三两银子不等。读书，不仅能明理，还能挣钱。现在，你们还觉得不值当吗？”
此言一出，全场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哗然！
“什么？读书还能挣钱？！”
“考好了就能拿银子？真的假的？”
“一两到三两？！那岂不是读几个月书，书本费就赚回来了？还能有剩？”
巨大的利益驱动瞬间冲垮了所有陈腐的观念！那些原本坚决反对的人，眼睛立刻亮了，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读！必须读！我家丫头明天就去报名！”
“我家那两个赔钱货……哦不，两个闺女，都去！好好读，给老子考个状元回来……哦不，考个第一回来拿银子！”
“县主英明！县主大恩大德啊！”
转眼之间，所有的阻力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读书考绩领奖金的无限热情。
杨景曦看着眼前沸腾的人群，心中了然。
改变根深蒂固的观念需要时间，但在那之前，用最直接的利益撬动僵局，无疑是最有效的方法。
杨树屯的教育之路，就在这混合着理想与现实算计的氛围中，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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