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朱标回到东宫,随口问道:怎么没见允熥?
东宫首领太监夏福贵躬身答道:三殿下尚未回宫。
朱标沉吟片刻,说道:你去乾清宫面奏父皇,就说时辰不早,还是让允熥回东宫吧。
夏太监这一去,便是两三刻钟,回来禀道:
太子爷,奴婢见着三皇孙了,正给皇爷捏肩捶背呢,恭顺得很。皇爷特别高兴,给三皇孙讲古说今着呢。
奴婢说接三皇孙回来,皇爷发下话,就让三殿下留在宫里伺候,不让回来。
朱标心中狐疑,留允熥在乾清宫过夜?这恩宠来得也太突然了
三皇孙留宿乾清宫的消息,在东宫引起无声的震荡。
宫规森严,消息自然不会明着传递,但在那些不起眼的角落,太监宫女三三两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洒扫庭院的小太监,在清理朱允熥冷清许久的院落时,动作都不自觉地轻柔了几分。
听说了吗?乾清宫那边,连洗漱的热水和锦帕都备的是双份,不会以后在那边长住吧......
茶水房当值的小宫女趁着递送热水的间隙,对同伴低声耳语。
那些曾服侍过朱允熥的老人,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东宫西侧的院落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吕氏坐在窗边,眼角余光不时扫向院门,耳力更是伸展到了极限。
朱允炆放下手中书本,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解与烦躁,母妃,允熥怎么还没回来?这都什么时辰了!
就在这时,心腹宫女急匆匆进来,低语了几句,吕氏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
母妃?怎么了?朱允炆急切地问。
吕氏想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他......今夜不回来了。皇祖留他在乾清宫过夜。
朱允炆霍地站起,什么?
吕氏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强自镇定道:
瞧你这点出息,慌什么?皇祖一向慈爱,留他一宿有什么奇怪的?
朱允炆瞅见母亲眼中寒光,顿时噤若寒蝉。
其实,吕氏心里比谁都慌。
‘那个短命鬼的傻儿子,一向不得皇祖喜爱,今天怎么突然时来运转了?这其中有什么蹊跷?苦心经营十几年,可千万别阴沟里翻了船啊?’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家允炆…’
吕氏到小佛堂烧了三炷香,叩了三个头,心情却更忐忑了。
东宫按时熄了灯,乾清宫的灯却依旧亮着。
也许是今天说了太多话,朱元璋比平时要显得疲倦一些。
往常这个时候还要再批十几封奏折,今天只批了四五封,整个人就哈欠连天。
朱允熥看在眼里,柔声道:“爷爷,奏章是批不完的,龙体最要紧,我服侍您洗脚歇息吧?”
朱元璋揉了揉发涩的双眼,疲惫地点点头,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应允。
侍立殿角的太监首领心领神会,打了个手势。
不过片刻,两名小太监抬着一只硕大的紫铜脚盆轻步进来,里面的热水蒸汽腾腾。
另三名宫女将盛有干花瓣、艾草末的托盘和柔软的棉巾放在盆边几案上,然后垂首敛目,与其他人一同悄然退至外间守候。
朱允熥挽起袖口,试了试水温,取过一旁备着的凉水壶兑入一些。
如此反复两次,方才单膝半跪在脚踏上,轻轻脱了皇祖长靴,双手稳稳托起老人脚踝,浸入温热的水中。
朱元璋摩挲着孙儿的头顶,幽幽问道:"我的儿,你还记得奶奶和哥哥吗?"
朱允熥仰起脸,轻轻摇了摇头,朱元璋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
这一夜,爷孙俩没怎么说话。
天光初透时,朱允熥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大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
朱元璋正盘腿坐在小榻上,身上披着一件羊毛毯子,见他醒了,笑哈哈道:
"你可真是一个上窜下跳的猴儿,连睡觉也不老实,夜里从小榻上掉下来了,迷迷糊糊就往我大榻上爬!睡在大榻上也不老实,手舞足蹈!"
朱允熥赧颜一笑:"我是不是吵着爷爷了?"
朱元璋笑道:“爷爷岁数大了,觉本来就少,一宿睡两个时辰就足足的,不像你们娃娃觉多。"
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七八个宫人低着头,迈着训练有素的碎步鱼贯而入。
为首的太监捧着金盆,盆沿搭着雪白的棉巾;紧随其后的宫女端着青盐茶盏、漱玉盂,再后面的捧着常服、玉带。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在殿中站成一列。
朱允熥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今日我来伺候皇爷爷。”
宫人们一怔,见皇帝微微颔首,将手中物件轻放在几案上,躬身退至殿外。
朱允熥服侍得有条不紊,一丝不乱。
朱元璋始终含笑看着孙儿,眼中满是欣慰:
“好孩子,你爹总说你笨手笨脚,毛毛躁躁,我看你比他强多了。他像你这般年纪时,可没你这么细心。”
朱允熥答道:“爷爷您替我们受了太多苦,再怎么服侍您都是应该的。"
殿外,垂手侍立的宫人们虽不敢抬头,却将殿内的一切动静尽收耳中。
宫里面都盛传三皇孙庸懦木讷,可是今日一见,分明是个聪明伶俐的主啊,你看这把皇爷侍候得多熨帖啊。
洗漱更衣毕,朱允熥又陪着皇祖吃了一顿清淡的早膳。
朱元璋吩咐他:"时候不早了,赶紧上学堂去,不要误了先生讲学,竖着两只耳朵听,一句都不要放过。"
朱允熥忙应声:"孙儿记住了。"
朱元璋又道:"午饭就在学堂和叔父弟兄们一块吃,晚饭还到爷爷这儿来吃。"
这幸福来得也太快太快了!
朱允熥简直受宠若惊,甜甜地应了一声是,欢天喜地走了。
走出乾清门,金色的太阳洒满一地,空气里飘荡着花草的清香。
开了这么好一个头,他的心情亮堂极了,仿佛看见一条康庄大道正摆在自己面前。
然而,随着朱允熥的离去,朱元璋脸上慈祥的笑容渐渐敛去,他静坐片刻,轻唤一声,
“汪谨言。传太子过来。”
汪公公应了声是,才走出暖阁,朱标已迎面而来。
“哟,太子爷,您来得正好。”
朱标步入暖阁,依礼请安:“父皇昨夜歇得可好?允熥那孩子没扰您清梦吧?”
“你比咱有本事,养了个又聪明又能干的好儿子啊。”
朱元璋阴阳怪气,抽出一卷舆图,轻轻一掷,卷轴在光滑的案面上滑到朱标面前。
朱标心下狐疑,捧起卷轴缓缓展开。
目光起初是例行公事的审视,随即变为惊讶,进而成为难以置信的专注。
这图的精细与详实,远超他过往所见过的任何一副兵部存档。
他抬眼望向父亲,“这图很是难得,是哪位边镇大将或兵部高人秘密所献?儿臣竟未曾听闻。”
朱元璋向来不跟朱标绕圈子,一字一顿:“是你的好儿子,咱的好孙子——朱——允——熥!”
朱标眼中满是惊骇,“不可能!允熥生在深宫,连南京城有几个市几个坊都弄不清,怎会…”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父皇毫无笑意的眼神让他明白,这绝非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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