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装出声音无比慌乱的样子。
“皇、皇祖父明鉴!那、那天是父王命孙儿去祭拜外祖父的,还特、特意嘱咐要代他在灵前敬香。
孙儿刚行完礼,凉国公就来了,不由分说将孙儿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
‘你日日随侍皇爷爷跟前,太子爷也在左右,可曾听闻要派谁去北边掌兵?’”
朱元璋目光愈发锐利:“他这般问话,你如何应答?”
朱允熥装作满腹委屈:
“父王再三告诫过,凡是在皇祖父跟前听见的话,半个字都不许外传。
孙儿咬紧牙关不肯松口,凉国公顿时恼了,指着孙儿的鼻子就骂……”
“他骂了什么?”朱元璋的声音陡然转冷。
朱允熥学着蓝玉的腔调:
“‘熥哥儿,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娘亲自幼在我府上长大,我待她如亲生闺女!
当年你娘亲死了,我呕血半升,躺在床上半月下不了地!如今舅姥爷问你一句话,你竟然推三阻四,真是白疼你了。’
孙儿被他一通数落,心里发慌,这才脱口说了句——
‘舅姥爷,您别问了,皇祖父打算让颖国公挂帅’。”
朱元璋问:“他听后作何反应?”
“舅姥爷当即勃然作色,大骂颖国公,说,‘老傅你个老棺材瓤子,好好在府里颐养天年便是,何必去边关逞能?’
孙儿不敢接话,他便……便连皇祖父也一并骂上了。”
朱元璋大怒:“他如何骂朕?”
允熥答道:
“他说……
‘我自少年时便追随你爷爷鞍前马后,如今到了领兵立功时,上位不想着我,反倒想着傅友德,真是越老越糊涂,连亲疏远近也分不清。
熥哥儿,你回去跟你爷爷说,让他拿把刀子,剐了我的心,好生瞅瞅,看我究竟是忠臣还是奸臣?’”
朱元璋一听,就觉得这是蓝玉口气,又问:"你舅舅说啥了吗?"
允熥答道:"我舅舅站在一边,半声不敢言语。结果,结果舅姥爷又劈头盖脸把舅舅也骂了一通,说他是死人,窝囊废,活着就是给外祖父丢脸…"
朱元璋追问:蓝玉那刁厮,还有没有说别的?
允熥道:“再没有了。他见我和舅舅都恼着脸不理他,气乎乎摔帘走了……”
朱元璋重重拍在案上,厉声喝道:“窥探禁中、胁迫皇孙、辱骂君父!允熥,你说,蓝玉那厮,该不该死?”
朱允熥心中好笑,什么窥探禁中、胁迫皇孙、辱骂君父?
皇祖这几顶帽子也扣得太大了,完全就是在碰瓷,这老头纯粹就是作的。
他迎着朱元璋的目光,斩钉截铁道:“孙儿也觉得,凉国公罪该万死!”
朱元璋万万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彻底蒙圈了,怔了半晌才大声道:
“好!既然连你都觉得他该死,那朕便下旨割了那厮肩膀上狗头!”
朱允熥话锋一转,“蓝玉确实该死,但孙儿相信,皇祖您是绝对舍不得杀他的!”
朱元璋问:"为什么舍不得?老子恨不能把他剥皮实草"
朱允熥答道:“爷爷这说的是气话,您不止一次对群臣说,‘刘彘儿有卫青、霍去病,李二凤有徐世积、李靖,朱重八有常十万、蓝小二,这都是君臣相知的榜样!’
朱元璋哑口无言。
朱允熥如数家珍:
至正十六年,舅姥爷初投到您麾下,在采石矶之战中,他冒着矢石,第一个登上敌岸,为大军打开了通道!
洪武四年,他随傅友德征蜀,率轻骑昼夜兼行,破绵州,克汉州,逼得蜀中震动!
洪武五年,第二次北征,他作为先锋,在野马川击溃蒙元骑兵,又在土剌河大败王保保!
洪武七年,他率兵出镇兴和,生擒北元国公帖里密立等数十人!
洪武十一年,他与沐英共讨西番,大胜而归,拓地千里!
更不用说,捕鱼儿海一役,他率军奔袭千里,直捣虏庭,彻底摧毁北元王庭,缴获传国玉玺,勒石燕然!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仗不是身先士卒?哪一仗不是浴血奋战?
舅姥爷或许狂妄,或许不知进退,或许口无遮拦。但他对大明,对皇祖父您,对父王的忠心,是用无数战功、用身上数十处伤疤证明了的!
孙儿不相信,不相信皇祖父会杀这样的功臣!就算他今日犯下的是更大的过错,只要不是谋逆叛国这等十恶不赦之罪,
以皇祖父念旧情、善待功臣的仁德,都一定会给他一条生路,一定会宽恕他的!”
他最后恳切地说道:
“他是皇祖一手栽培起来的雄鹰,我不相信皇祖父忍心亲手折断他的翅膀。皇祖父一定会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戴罪立功!”
舅姥爷就算死,也一定是死在开疆拓土的路上,而不是死在榻上,更不会死在刑场之上。他既然一心求战,皇祖父就答应他吧!
朱元璋凝视着允熥,脸上的冰霜渐渐散去。
他轻轻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就依你。让他去做那只……战死沙场的鹰吧。”
……
蓝玉气呼呼地离了皇宫,径直闯入常昇府中,刚一照面,就大倒苦水:
“我错听了允熥那倒楣崽子的劝,好声好气去求他爷爷,让我领兵去打鞑子。谁知朱重八那个老棺材瓤子,他翻脸不认人,竟问我,这大明的天下,究竟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常昇一听这话,顿时如遭五雷轰顶,急声问道:“舅舅是怎么答的?”
蓝玉没好气地道:“我自然说是他说了算!”
常昇追问:“然后呢?”
蓝玉怒冲冲道:“还有什么然后?说完我就走了!我真是得了失心疯,巴巴地拿热脸去贴冷屁股,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朱重八这个老糊涂……”
常昇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跺脚喊道:
“舅舅!你才是老糊涂呢!允熥那孩子是怎么跟你交代的?你怎么能这样顶撞陛下?像你这般一跺脚、一甩袖子就走,哪个皇帝能忍得下?”
蓝玉勃然大怒:“他忍不了,我为何要忍?”
常昇又急又气:“舅舅,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上位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训斥你几句怎么了?你竟敢跟他摆脸子!完了,这下全完了!”
蓝玉被外甥一通数落,更是火冒三丈,指着常昇的鼻子骂道:
“好你个狗东西,竟教训起我来了!从今往后,你别踏进我家门,我也再不登你家门了!”
说罢又要拂袖而去。
就在这时,管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报:“公爷,不好了,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来了!"
常昇腿肚子都是软的。
锦衣卫上门,这能有什么好事吗?本来允熥是让舅舅谨言慎行,不要惹是生非,谁知道弄巧成拙,弄出这么大祸端来了。
他一时之间心慌意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蓝玉也懵了。
他没有想到朱重八是这么一个刻薄寡、翻脸无情的人,竟然遣锦衣卫来拿他!
我蓝玉怎么你了?你这完全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昂首挺胸站了起来,说:“常昇,你不用怕,我就不信,朱重八能这么不顾脸面!我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了?竟然派蒋瓛来传我!“
说着大踏步向外走去。
常昇一把拽住蓝玉,急声道:“舅舅,您先别出去!我去问问他,看究竟是什么事!”
说着不由分说将蓝玉推进房内关上门,自己快步迎了出去。
只见蒋瓛站在正厅中,正在看一幅挂在墙上的字。
常昇快步上前,满脸堆笑打招呼:“蒋指挥使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赐教?”
蒋瓛淡淡笑了笑,开口道:“不敢当。下官去凉国公府传旨,谁知凉国公不在府中,想着或许在国公您这儿,因此过来瞧瞧。”
常昇连忙凑上前,讨好地问:“蒋指挥,您看能不能透个信儿?陛下传召凉国公,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啊?”
蒋瓛笑意淡了些:“下官只是个跑腿传旨的,陛下让我来,我便来。至于陛下召凉国公有何事,那不是下官能打听的。”
就在这时,蓝玉已经推开门走了出来。
他虽在气头上,却也明白躲着不是办法,倒不如大大方方去。
蒋瓛做了个请的手势,蓝大将军,陛下有事相商。
蓝玉两眼望着房顶,鼻子里出了两声气,大踏步向外走去。
常昇紧紧跟在后面,眼瞅着舅舅登上马车。
他回到厅中,焦灼踱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想派人打探一下,又恐触怒天威。
待到夜色渐浓,院外终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常昇猛地从椅中弹起,冲上前抓住蓝玉手臂,声音发颤:“舅舅!陛下未曾为难您吧?”
蓝玉反手拍了拍他:“慌什么?无事。”
“当真?”
蓝玉下巴微扬,“上位说北疆战事吃紧,想了想,还是派我领兵,还把太子也召到阁子里,议了半天军务,允熥那孩子,从头到尾坐在角落里写功课。”
常昇如同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心头巨石轰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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