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三四天,朱高炽和朱高煦都没有来大本堂上学。
朱允熥心里暗自思忖:‘好四叔已经开始行动了,所谓的扫墓,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他这次入京,所图肯定不小!可惜父王对位燕王弟弟毫无防范。’
这一天,大本堂的散学钟声响起,乾清宫的太监匆匆赶来,尖着嗓子传旨:
“皇爷有旨,今晚在凤仪殿设家宴,所有皇子皇孙前往赴宴,今日课业全免!”
这话一出,孩子们顿时欢腾起来。
‘家宴?’,朱允熥心中一动,‘这恐怕不只是一顿简单的饭,在这个节点设宴,第一来是为四叔接风,二来恐怕是为了亲自看看儿孙们在宴席上的表现。
他打定主意,今晚一定要像猎豹一样,多看,多听,能不说就尽量别说。
日暮时分,凤仪殿内宫灯璀璨,满堂金玉在灯辉下熠熠生光。
朱元璋高坐主位,嘴角噙着笑,看着儿孙们依次鱼贯而入。
朱标与朱棣分坐他两侧。其余皇子皇孙则按辈分列坐于下首各桌。
朱允熥、朱允炆、朱高炽、朱高煦被特意安排在了主桌。
宴会很快开始,宫人来往穿梭,舞女歌姬翩翩起舞,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气氛热烈而融洽。
朱元璋夹了一筷子菜,对朱棣说:“老四,尝尝这金陵的醋鱼,比你北平的烤羊肉要精细些吧?”
朱棣连忙双手捧碗接过,笑着应道:“谢父皇!儿臣巴巴地赶来,可不就惦记着金陵这一口吃的嘛!”
朱标见状,举杯对朱棣笑道:“老四,今日只叙家人情分,不必动不动就起身行礼,自在些好。”
朱高煦叽叽喳喳讲着在北平骑马射箭的趣事,引得朱元璋不时开怀大笑;
朱高炽安静乖巧,不时起身为父亲朱棣、祖父朱元璋和大伯朱标布菜;
朱允炆始终恪守礼仪,举止端正,每逢长辈说话,也会适时附和几句。
朱允熥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目光不着痕迹地,悄悄打量好四叔。
凤仪殿后殿灯火通明,宴席布置严格遵循宫廷礼制,丝毫错乱不得。
东侧首位,自然是郭惠妃,她身为三位亲王之母,又是马皇后义妹,地位无疑最为尊贵。徐妙云作为藩王正妃,敬陪末座。
郭惠妃关切地问起北平风物,徐妙云温婉作答,偶尔也与身旁的太子妃吕氏轻声交谈几句。
徐妙云风尘仆仆从北平赶来,没来得及回一趟娘家,就急匆匆赶到宫中,先拜见了郭惠妃,然后拜见了吕氏,马上就来赴宴。
此刻,她端坐席间,一面从容应酬,一面细听前殿动静。燕王性情豪爽,饮酒常醉,今天这种场合虽说是家宴,但毕竟太子和父皇都在,徐妙云的心始终悬着。
正在这时,前殿似乎起了变化。
宴至酣处,她忽闻得父皇带着几分酒意扬声道:
“今日齐聚一堂,咱心里实在高兴!光是奏乐没甚意思,老四,你领着子弟,舞剑助兴!”
徐妙云心头一紧,不及细想,便听见燕王爽朗的声音紧跟着响起:“爹!儿子得令!”
这一声应答中气十足,却也带着酒过三巡后的亢奋。
徐妙云心倏地一沉。
临行前千叮万嘱,让他席间务必节制,看来今天又喝多了!真真讨嫌!
正干着急,忽然瞥见贴身婢女玉簪侍立在殿角,她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玉簪极有眼色,立刻轻手轻脚走到她身侧,俯身凑近。
徐妙云以袖掩口,低声道:“去,让高炽过来。”
玉簪领命退下。片刻工夫,朱高炽从侧门走了进来。
徐妙云起身,假意整理衣饰,拉着儿子走到垂帷后的僻静角落,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朱高炽得了母亲嘱咐,匆匆走到前殿,只见他父王已脱了外袍,着一身玄色劲装,手持一柄竹剑,正与庆王朱栴和济熺斗在一处!
高煦跺着脚大叫:"父王,好好教训十六叔跟济禧哥哥!"
殿中烛火通明,朱棣酒意正酣,剑招大开大合,逼得幼弟和大侄子连连后退。
庆王朱栴年方十六,身形灵巧,剑招尚算有模有样;济熺也是十六岁,面对威名在外的四叔,明显有些怯场,几次险些被四叔剑风扫到。
“四叔手下留情!侄儿给您磕头了!”打着打着,济熺己招架不住,笑着告饶。
朱棣哈哈大笑,剑势却更疾:“臭小子,你皇祖马上得天下,你这剑舞得像绣花,怎么成?”
他剑尖一挑,“铛”的一声,济熺手中的剑震得脱手飞出,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直往主座方向落去——
“父王!”高炽心头一紧,失声唤道。
朱元璋面不改色,随手一抬,稳稳地将飞来剑柄攥在了手中。
见此情景,朱高炽二话不说,扭动着圆润的身子,猛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父亲的腰。
“爹!您怎么又喝成这样了!”
这一扑用了实劲,朱棣正因失手而酒醒了大半,被儿子这么一撞,晃了几晃,差点没站稳。
朱高炽仰起头,嚷道:“您每次都说只喝三杯,结果次次都醉!您就等着吧,回去了看娘怎么收拾您!”
皇子皇孙们一阵哄笑,连朱标也忍俊不禁。
朱棣被儿子这么一抱一嚷,酒意彻底惊飞了,抬脚就在高炽屁股上踢了一下,骂道:“放……放屁!你个兔崽子,谁……谁跟你说老子醉了?老子清醒得很!”
“还没醉?您看您说话舌头都打卷了!”朱高炽抱着他不撒手,继续拆台,活脱脱一个操心老子的憨儿子。
“皇爷爷,大伯父,您们看看我爹,一喝多就这样,在北平就常这样,非得我娘跟来管着才行!”
皇子皇孙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朱元璋笑呵呵开口,“行了,扶你爹去后边醒醒酒。这么大个人了,还没个儿子稳重,真丢人!”
“是,是,皇爷爷!”朱高炽如蒙大赦,半扶半拖将父亲往外拽去。
乐声再起,朱元璋摇着头笑骂了:“这个老四,几杯黄汤就现了原形。"
朱标也笑:“四弟是真性情,家宴原该如此尽兴。”
朱允熥心中冷笑,‘真性情?太子爹,你醒醒吧!四叔收放自如,浑身都是戏!’
朱允炆在看四叔舞剑时,身体一直不自觉地紧绷。
朱允熥心生鄙夷,‘这个怂货,只怕是真被四叔的威风吓到了。就这点胆色,将来怎么跟如狼似虎的四叔斗?还是得我来。’
朱高煦完全沉浸在父亲的英武之中,小脸通红,还在那比划着刚才的剑招,嘴巴一个劲低声嘟囔着。
朱元璋目光落在允熥身上,“你倒好,从头到尾像个锯嘴葫芦。怎么,这宴席不好玩?还是被你四叔吓着了?”
朱标带着鼓励的微笑看向他,朱允炆也投来好奇的目光,朱高煦更是一脸“你快说说我爹多厉害”的期待表情。
朱允熥心中一动,声音清亮回道:
“回皇爷爷,孙儿是看入神了。四叔这剑法严谨,纹丝不乱,进退自如,刚猛凌厉,想必皇爷爷当年也是此等风范。
凉国公一向眼高于顶,却对四叔推崇备至。四叔正当盛年,有这样的擎天柱镇在北平,皇祖父与父王都可以高枕无忧了!”
朱元璋乐呵呵一笑:“你小子,倒是瞧出了几分门道。”
目光却不经意从朱标脸上掠过。
有些话,留九分说一分就足够了,朱允熥乖巧地坐下,专心对付起面前的佳肴。
另一边,朱高炽搀着父亲出了凤仪殿。
带着寒意的夜风迎面一吹,朱棣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最后一丝酒意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清醒和一丝懊恼。
父子二人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内侍提着的灯笼在脚下投下晃动的光影。
出了午门,道衍一身灰色僧袍,在夜色中静立如松。朱能、丘福神情警惕。见朱棣出来,三人立刻快步迎上前,行礼。
朱棣摆了摆手,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回诸王馆。
朱棣与朱高炽登上了马车,将宫城的喧嚣与辉煌渐渐抛在身后。
车厢内,他握着儿子胖乎乎的手,借着车窗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仔细端详着儿子的面容。
几年不见,高炽确实长大了。
“炽儿,在南京这几年,宫中、朝中……可听到些什么风声?依你看,你皇爷爷,是更喜欢允炆,还是允熥?你大伯父呢?”
朱高炽谨慎地答道:“大伯父心思深沉,儿子看不透。不过,皇爷爷肯定是更喜欢允熥。”
朱棣挑眉,“何以见得?”
朱高炽便将平日细致入微的观察娓娓道来。
朱棣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这小子……不声不响,竟有这么大造化?允熥心性为人如何?”
朱高炽认真说道:“允熥是个聪明人,而且……是绝顶聪明的那一种。允炆与他相比,就是燕雀和鸿鹄比。”
朱棣正要细问,高炽略带犹豫开口道:
“前些时日,我与十七叔一处玩耍,他偶然提起,说允熥似乎画了一幅极详尽的蒙古地图,宋国公见了赞不绝口,称之为国之瑰宝。”
“什么?!”朱棣浑身猛地一震,一把抓住朱高炽的胳膊,声音因急切而沙哑,“你再说一遍!什么叫允熥画的地图,宋国公也晓得!”
朱高炽吓了一跳,忙道:“十七叔说得含糊,儿子也不敢多问。父王若想知晓详情,或许可以去问问十七叔?”
此时,马车缓缓停下,车外传来朱能沉稳的禀报声。
朱棣松开了手,“今日所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勿要再对外人提起。”
他特别强调了一句,“更不许私下向朱权或者允熥打听,明白吗?好了,你回宫里去吧,万事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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