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文华殿檀香袅袅。
朱标埋首批阅着奏章,朱允熥与朱允炆则安静地在书案前临帖。
殿内只闻纸页翻动与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
朱标以为把这兄弟俩拘在眼皮底下,能多读几页书,万万没想到他们把文华殿当作斗法的舞台。
这时,通政司官员躬身入内,呈上一封北平来信。
朱标放下朱笔,展开信笺,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信的前半部分是燕王朱棣惯常的问候。
“一别半载,十分思念兄长,不知兄长近来起居安否?饮食可还顺意?北地虽寒,弟一切尚好,唯望吾兄勿过于操劳……”
言语恳切,兄弟间的牵挂溢于言表。
然而看到后面,朱标眉头微动,只见朱棣笔锋一转:
“……另有一事,半年前允熥侄儿顽皮,定要留下道衍和尚。彼时他言之凿凿,言说半年即归。如今期限已过,想来他那新鲜劲儿也该淡了。
弟府中一应法事斋醮,向来是道衍操持,新来和尚总觉不合心意,碍手碍脚。兄长可否代为问问那孩子?若他允了,还望速遣道衍北返为盼。”
在朱标看来,这不过是一桩无足轻重的小事,他抬头唤道:“允熥,你过来,四叔来信,催要道衍。”
朱允熥应声上前。
朱允炆依旧低着头,手中的笔慢了下来,耳朵悄悄竖起,心也提了起来。
道衍和尚谈吐不凡,寥寥数语便让他有拨云见日之感,实在是个难得的智者。
此刻,他竟期盼着三弟能发挥其一贯的受宠与任性,再次强行把人留下。
朱允熥接过信,恋恋不舍道:
“父王,道衍大师佛法精深,儿臣几次去寺中为母妃祈福,都得他善加开导,心下甚是感念,实在是舍不得他走。能否……”
朱允炆听到这里,心中暗喜,只觉得希望大增。
然而他眼角余光瞥向御座,却见父王眉头紧皱,显然是对允熥如此婆婆妈妈很是不耐烦。
果然,他听见父王高声说道:
“我一天忙的什么似的,没功夫听你聒噪。你明白说,放不放道衍北归?"
朱允熥立即变得恭顺:“儿臣实在不舍,但也不能忤逆四叔之意,四叔既然来信催,便让他回去吧。”
朱标摆摆手,"嗯嗯嗯,下去吧。"
朱允熥又补充道,“只是还请父王费心,务必为儿臣寻一位真正的得道高僧来接替,好生主持报慈恩寺,让儿臣能常去尽孝心。”
朱标见他还算懂事,难得地夸赞道:“嗯,本该如此。你如今渐渐长大了,需知信守承诺至关紧要,不可再如从前,一味任性,蛮不讲理。”
朱允熥恭敬应下,退回自己的座位,两只眼睛不着痕迹瞥向朱允炆。
道衍那厮吃饱饭没事干,最喜欢兴风作浪。
你这几天,书也不念了,天天往报慈恩寺跑,是想出家当和尚吗?
我呸!肯定是道衍那个老秃驴鼓动你恶心我!
允炆啊允炆,你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给人多枪死吗?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对手。
朱允炆的心如同坐了一场颠簸的马车,希望刚燃起又彻底浇灭。
‘唯一能开解我的道衍,也要走了么?上天为何待我如此凉薄?莫非我真是这宫中最无人问津的倒霉之人?’
他强忍着鼻尖的酸楚,心中愤恨难消,从前朱允熥在他跟前,总是怯懦畏缩,不值一提。满宫之人,谁不对他赞誉有加?
他一直以为这天下之主的位置,必定是自己的,谁知道倒转乾坤,一切都颠倒过来了。
这些日子,总有人在他跟前暗戳戳地劝:“皇祖都答应封你为淮王了,那可是至尊至贵的位置,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朱允炆只想啐那些人一口——
你们这些蛆虫,从粪坑里爬到地上,就觉得是天大的恩典,该谢天谢地了。
可我呢?我能跟你们比吗?
我本来就是枝头金凤凰,生来就该飞上九天云霄,俯瞰苍生大地!
我才不愿意困在凤阳,孤苦伶仃过一辈子!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朱家最璀璨的那颗宝石?凭什么是朱允熥?亲王之位能跟皇位比吗?
我不服!不服!就是不服!
朱标只当这只是一件再小的事。
他当即提笔给朱棣回信,除了叙些家常,便将允熥已爽快答应,正寻人接替,不日即遣道衍北归之事写明,吩咐快马送出。
太子谕令一下,僧录司不敢怠慢,很快便寻了一位看起来颇有些宝相庄严的和尚,领着便去了报慈恩寺,传达太子之意,令道衍交接后准备北返。
谁知道衍竟不肯走。
他对僧录司官员合十为礼,言辞恳切说道:
“阿弥陀佛。劳烦大人回禀太子殿下,贫僧在此寺住得安稳,与三皇孙殿下亦觉投缘。
三殿下仁孝,常来祈福,贫僧感佩于心,实不愿再奔波劳碌,恳请留在南京继续清修,为皇家祈福。”
僧录司官员嗤笑不已:‘什么得道高僧,分明是贪恋金陵繁华,不愿去北平苦寒之地受罪罢了。’
消息传回,朱标心中顿生厌烦,对夏福贵冷笑道:
“好个得道高僧!不过是个贪图安逸,反复无常之辈,亏得老四和允熥都如此看重他,叔侄两个全是有眼无珠!”
他懒得再纠缠,挥手下令:“告诉那和尚,不想走便不走,但需他自行修书向燕王说明缘由,莫要连累孤与允熥落下不是。”
道衍接到太子口谕,依言给朱棣写了一封极其简略的回信。
远在北平的朱棣很快接到了此信。
他何等聪敏,结合南京近来风起云涌的局势,立刻明白道衍坚持留下,必有深意,定是在金陵棋局中看到了落子的关键之处。
他不再催促,只暗中传令,让南京的眼线更加留意报慈恩寺的动向。
道衍不肯走的消息,再次落到朱允炆灰败的心里,瞬间点燃更炽烈的幻想。
他在宫中激动踱步,脸上泛着异样的红晕:
‘道衍拒绝北归,定是为了我!那日他言语间的暗示,眼中的期许……’
‘是了!他定是看出了我的潜质,想辅佐于我!我才是真龙!“
朱允熥听到道衍不肯走的消息,无比震惊。
他几乎可以百分百断定,道衍一定是因为朱允炆而留下的。
他一方面暗自庆幸,想留下道衍,却找不到借口,没想到道衍主动留下来了。
另一方面又暗自叫苦,他压根懒得跟朱允炆这种菜鸡缠斗。
可这个又菜又爱玩的家伙,似乎吃了秤砣铁了心,打死不肯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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