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脚步匆匆,径直来到位于春和殿的太子书房,直接了当说道:“父王,西安有变,冯胜、徐辉祖遣人送来了密信。”
朱标闻言一怔,身体立即坐直了。
朱允熥将油布包裹放在榻边的小几上,一边解开,一边快速禀报。
朱标利落地拆开信,冯胜潦草字迹猛然扑入眼帘。
“…臣初以礼请,然秦王狂悖无礼,公然藐视圣命。后臣设宴相邀,彼又因内闱琐事,轻易毁诺。其心莫测,其行无常。
彼若窥知朝廷意图,必铤而走险。非但臣死无葬身之地,西北半壁江山亦将震动。到那时,朝廷颜面尽失,天家纲纪荡然无存!
关山路遥,瞬息万变。故臣斗胆,行此霹雳手段。魏国公不过奉命协从而已,所有罪责,臣冯胜一力承担…”
朱允熥见父王看完信后久久无言,连忙将另外三封信呈上。
朱标快速浏览,命令传召冯诚觐见。
很快,冯诚就踏入书房,见了太子,纳头便拜,朱标抬手止住,命他将西安所经历的,据实奏来。
朱允熥默不作声地递过一杯温热的茶水。
冯诚感激地看了一眼,接过来一饮而尽,开始叙述。
“…臣父受命后,日夜兼程,七日抵达西安。臣父定下计策,先借巡边之名稳住大局,再设法劝导秦王。"
“谁知进了王府,秦王高坐虎皮榻上,衣冠不整,左拥右抱,对臣父呼来喝去,语多戏谑,对钦差毫无半分敬意。”
“臣父曲意逢迎,先是邀秦王赴宴。爽约后又提议围猎。秦王痛快答应了,出行时带着上千甲士,个个凶悍无比。"
"父亲设计将他引入伏击圈,命令动手拿人,秦王身边那些亡命之徒,竟对着臣父弯弓搭箭。"
“魏国公宣读圣旨,秦王拒不奉诏,扬言剁了臣父与魏国公喂马,幸亏宋晟将军早有准备,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朱允熥听见冯诚声音里的哭腔:
“擒住秦王之后,臣父苦苦哀求,说,‘臣这是奉陛下与太子命令行事,请秦王殿下暂且忍耐,平安回京向父兄陈情,万事好商量。’
魏国公说,‘殿下稍安勿躁,消停点回南京去,不要为难臣等…’
可秦王殿下他…他就像是疯魔了一般,破口大骂,污秽恶毒,无法复述,秦王一再扬言,回到京城后,定要将父亲和魏国公剥皮揎草,诛灭九族!”
朱允熥看着冯诚用力抺去脸上泪水。
冯诚情绪崩溃的模样,让他对西安城内的混乱有了更真切更直观的体会。
就连太子爹也被冯诚感染,温和地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朱允熥又听冯诚说道:
“臣父回到行辕就吐了血,对臣说,‘我死不足惜,若让这疯王动摇西北半壁江山,我怎么对得起陛下和太子…’
求殿下明鉴,臣父实在别无他法啊,臣父对魏国公说,‘难道让这疯王从西安一路骂到南京去不成?’…"
冯诚滔滔不绝说了一大篇,焦灼地等着太子发话,但朱标威严无比,始终一默如雷。
书房里静得可怕。
就在冯诚的心弦即将崩断的刹那,朱允熥上前一步,自作主张说道:
“父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宋国公乃百战宿将,统御过千军万马,他所面临的,是刀兵相向、公然抗旨的秦王!彼时彼刻,瞬息万变,宋国公若不行霹雳手段,则西北祸乱旋踵而至!”
他目光转向颤抖的冯诚:“冯将军,令尊当机立断,非但无过,实有擎天之功!你且安心,皇祖明鉴万里,绝不会让忠臣寒心。”
朱标赞许地看了一眼朱允熥,对冯诚说道:“允熥所言,正是孤意。你先下去吧,就在傅忠府中静养,无令不得外出。"
听到太子金口一开,说出“正是孤意”这四个字,冯诚心头那块巨石轰然落地。
他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哽咽:
“臣…臣代家父,谢殿下隆恩!谢皇孙殿下!”
能得此一句承诺已是天大的幸事,冯诚立刻躬身,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书房,自去傅忠府中静候。
书房门重新合上,屋内只剩下父子二人。
朱标缓缓靠在引枕上,那股强撑着的威仪散去,深深的疲惫再次浮现。
他看向儿子,直接问道:
“允熥,事已至此,西安那边,接下来当如何处置?你心中可有章程?”
朱允熥显然早已思虑周全,立刻回答:
“当务之急是稳住西安,厘清首尾。儿臣以为,应立刻派遣一位持重可靠的钦差,携父皇与您的明确旨意,星夜赶赴西安。”
他上前一步,朗声说道:
“命宋国公冯胜,即刻以养病或奉旨述职之名,将二叔…押解回京,沿途务必严密看管,但亦不可再加以折辱,以免授人口实。
命魏国公徐辉祖暂留西安。尚炳年幼,骤然经历如此巨变,身边若无可靠长辈扶助,必生乱子。”
朱标微微颔首,儿子的安排思虑周详,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但这并非他最忧心的。
“这些皆是易事。难的是,你皇祖父那一关,该如何过?你二叔再不肖,也是你皇祖的亲生骨肉,诸王之首。
你皇祖最爱颜面。想到亲生儿子被铁链锁拿,囚车千里,招摇过市。他心中这口恶气,该如何平息?届时雷霆震怒,冯、徐二人,恐在劫难逃。”
朱允熥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的眼神没有闪烁,反而更加坚定。
“二叔胡作非为,豢养死士,对抗钦差。知子莫如父,皇祖父岂会不知二叔性子?此非冯、徐之过,乃是不得己而为之。”
“当初,是皇祖父亲自点了宋国公与魏国公的将,让他们去处置这摊子事。“
"如今二位国公拼着身家性命,将这最难办的差事办成了,若反而因手段激烈而获罪,天下人会如何看?往后,还有谁敢为皇祖父、为朝廷去办这等棘手之事?”
“法理不外乎人情,更不外乎事理。此次若开了‘办事有罪’的先例,往后,将无人再肯为国之柱石。"
"儿臣以为,皇祖父圣明烛照,纵一时之怒,也绝不会行此寒天下忠臣心之举。届时,儿臣愿与父王一同,向皇祖据理力争!”
朱标看着眼前已有擎天保驾气概的儿子,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慰藉。
他不再多言,只说道:“好,去吧。”
朱允熥并未立刻领命而去,略一沉吟,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
“父王,此事皇祖父处才是关键中的关键。不如由儿臣先行一步,只将尚炳这两封信呈予皇祖阅览。信中字字血泪,最能触动天伦。
让皇祖父先有个底,稍待片刻,父王您再携冯大将军的请罪密信入内。皇祖或许更能更冷静地听进父王的道理。您看,此法是否稳妥?”
分步走无疑比硬碰硬要高明,朱标心中赞赏,脸上却不露分毫,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此事非同小可,言辞务必谨慎,万不可强行顶撞。”
朱允熥躬身退出,向乾清宫走去,想想又要去面对那位喜怒无常、天威难测的祖父,头皮都是麻的。
他一路慢慢走,慢慢想,该怎么把皇祖对冯胜锁拿秦王的恼怒,替换成对秦王对抗钦差的震惊。
对了,你不上我开窗户,我就扬言掀屋顶!
逼你在两筐乱柿子中,选一筐捏着鼻子能吃下的!
想到这个法子,朱允熥的脚步才轻快起来。
这是天王山的一手棋,无论如何,都必须保住冯胜和徐辉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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