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媚香楼里醉生梦死、乐不思蜀地度过了三天后，来到金陵的第四天上午，王鼎终于被通知，史可法史大人抽出了宝贵的时间，可以在其官邸见他一面。
王鼎收拾起被李香君揉得有些酥软的身子骨，换上还算正式的衣服，在胡从中、刘呈和冒辟疆的陪同下，踏入了史可法那间陈设简朴、却透着肃穆气息的书房。
史可法依旧是那副清癯刚毅的模样，只是眉宇间的疲惫之色比上次见面时更浓重了几分，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显然是为新朝初立、内忧外患操劳过度。他见到王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语气还算客气：
“王先生，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前几日政务缠身，实在是抽不出空来，慢待先生了。” 他先是夸赞了王鼎一番，“先生医术高超，活人无数，抗击瘟疫之功，淮安百姓有目共睹。不过，先生于文学一道，造诣似乎更高啊！那‘骟马诗’，还有‘痛打落水狗’、‘宜将剩勇追穷寇’等篇，史某均有幸拜读，当真是辛辣无比，骂得痛快！先生有才、有胆、更有气魄！”
王鼎连忙拱手谦逊道：“史大人过奖了，不过是些游戏笔墨，登不得大雅之堂，当不得大人如此盛赞。”
双方客套完毕，史可法切入正题，目光锐利地看向王鼎：“听说先生有些紧要话要对史某说，此处没有外人，先生尽可直言无妨。”
一旁的胡从中生怕王鼎又开始扯什么“梦境记忆”，赶紧接口，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和郑重：“大人，是这样的。王先生在数年前，就曾说过一些……一些话，当时卑职和刘呈等人都在场。那些话太过惊世骇俗，我等自然是不信的。但是……但是近年来，他的那些预言，竟……竟陆续变为了现实！而且，还有部分尚未发生的预言，牵扯实在太大，关乎国运民生！故而卑职斗胆，恳请大人务必拨冗听一听！”
史可法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饶有兴趣地看向王鼎，语气带着几分探究：“哦？王先生医术精湛，文学功底深厚，这都是众所周知。史某却还不知，先生竟然……还能未卜先知？” 他随即又看向胡从中和刘呈，问道：“他都预言了哪些事情，变成了现实？”
胡从中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措辞，最终还是毅然抬头，说道：“回大人，早在几年前，王先生就曾断言，那秦淮八艳之一的陈圆圆，与宁远总兵吴三桂吴大人，会……会有一段姻缘纠葛。彼时，陈圆圆与吴总兵天各一方，互不相识。可如今，陈圆圆确已被吴总兵纳为爱妾，居于京城。”
史可法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看不出意味的笑容：“男女姻缘，世事难料，能猜中一二，倒也算有些神奇。”
胡从中低下头，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但却清晰地传入史可法耳中：“他……他当时还说……北京城……会被攻破……万岁……会……殉社稷……”
“嗯？！”史可法正准备端茶的手猛地停在半空，茶盏盖子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他霍然抬头，目光如电，先是扫过胡从中和刘呈，见两人都沉重地点头确认，随即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便死死锁定在了王鼎身上，语气瞬间变得无比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凛冽：
“王鼎！如此大逆不道、动摇国本之言，你也敢妄议？！当时就不怕掉脑袋吗？！”
王鼎被这突如其来的威势慑得一怔，刚要开口解释，胡从中已经抢先一步，躬身道：“大人息怒！当时……当时王先生是酒醉之后所言，语无伦次。卑职与刘呈等几人在场，都只当是酒后胡言乱语，做不得数，故而……故而并未上报，也未曾外传……”
史可法盯着王鼎，看了良久，眼中的凌厉渐渐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积郁都吐出来：“北京城破……君王死社稷……这些，竟然都能被你……‘猜’中……”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感慨和惋惜，“可见你对时局的发展，看得比许多人都要透彻，都要清晰。我记得，当初在漕运总督府商议应对之策时，你还曾力主迁都金陵……其见识，远远超过了朝中诸多衮衮诸公啊！如果……如果当时万岁爷能采纳迁都的建议，或许也不至于……唉！你果然……不是凡人！”
这一声叹息，道尽了无尽的遗憾与悲凉。
这时，史可法见胡从中嘴唇嗫嚅，似乎还有话要说，便问道：“还有哪些预言？一并说出来吧。”
站在一旁的冒辟疆按捺不住，插话道：“史大人，就在今年，也就是崇祯十七年五月十二日，我到淮安府去见王兄。他亲口告诉我，新帝马上就要即位，而且……年号就是——弘光！也就是我们现在的弘光帝！”
“胡说！”史可法猛地坐直了身体，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新帝是五月十五日巳时正式即位的！年号是在即位当日，由本官与马士英马大人等几位核心大臣，从几个备选年号中，最终拍板确定使用‘弘光’，并于次日，也就是五月十六日，才昭告天下！五月十二日？那时新帝人选尚在最后磋商阶段，并未最终确定！莫说外界，就是留都的绝大多数官员都不清楚！更不用说年号了！年号之事，绝无可能提前泄露！万无可能！”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冒辟疆，又转向王鼎，语气斩钉截铁：“如果这位冒公子所言属实，没有记错日期，也没有撒谎。那么王先生，你的这个消息，究竟从何而来？！你能推测到新帝可能即位，这不奇怪，有心人都能看出几分端倪。但具体的即位日期，尤其是年号，你绝无可能提前知晓！在五月十二日，本官都不知道新帝的年号，根本就无人知晓！”
史可法这番解释，如同拨云见日，瞬间消除了胡从中、刘呈和冒辟疆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他们之前甚至还猜测，是不是朝中有哪位大佬提前给王鼎透了风。
此刻，这最后一点“合理”的可能性也被史可法亲口否定。那么，剩下的唯一解释，就只剩下那个最不可思议、最骇人听闻的答案了！
胡从中、刘呈、冒辟疆三人，不约而同地，再次将目光聚焦到王鼎身上。那眼神，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钦佩或好奇，而是充满了彻底的、难以理解的、甚至带着一丝惊惧的震撼！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难道真的能窥探天机？！
王鼎感受着那几道仿佛要把他灵魂都看穿的目光，以及史可法那充满审视和难以置信的眼神，心里暗暗叫苦。
得，这下彻底坐实“神棍”……啊不，是“活神仙”的名头了！可这“神仙”，当得是真他娘的烫屁股啊！接下来该怎么编？难道真要现场表演一个“天神下凡”？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所有人的心跳声，似乎都清晰可闻。史可法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国之干城，此刻也陷入了巨大的困惑和沉思之中。
王鼎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他那些关于清兵入关、史公殉国、扬州屠城的“噩梦”，还没开始讲呢！这要是全说出来，史大人会不会直接把他当成妖言惑众的妖人，给拖出去砍了？
他偷偷咽了口唾沫，感觉嗓子眼有点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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