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翼阵地上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焦糊气味。尸骸枕藉,断刃残枪随处可见,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阻击战的惨烈。然而,在这片狼藉之中,一种微妙的变化已然发生。
残存的右翼淮军士兵,不再是之前那般溃败麻木的模样。他们默默地收敛着同袍的遗体,修补着破损的工事,目光却不时地瞥向不远处那支正在快速收拢、清点人员装备的部队——高岩的独立炮队哨。
这支队伍同样伤亡不小,许多士兵带伤,号褂破损,脸上带着疲惫。但他们的眼神却截然不同,那里面没有劫后余生的茫然,反而是一种经历血火淬炼后的沉静,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属于胜利者的锐气。他们动作麻利,纪律严明,即便在休整时也自然保持着基本的战斗队形,与周围散乱的友军形成了鲜明对比。
“高哨官……”右翼幸存的何管带,在亲兵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到高岩面前。他左臂裹着渗血的绷带,脸上满是烟尘与愧色,“今日若非高哨官率部及时来援,力挽狂澜,我部……我部恐全军覆没矣!此恩,何某没齿难忘!”说着,他竟要躬身行礼。
高岩伸手托住他:“何大人言重了,同袍互助,分内之事。将士们用命,非高岩一人之功。”
他语气平淡,既未居功自傲,也未过分谦逊,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这番姿态,更让何管带以及周围几名右翼军官心生感慨与折服。
此战的结果,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战线。
力挫日军主攻锋芒!稳住濒临崩溃的右翼!以新成之军硬撼敌精锐而不落下风!
这些战绩,比之前任何一次狙杀、反冲锋都更具震撼力。它证明高岩并非仅仅是一员悍勇之将,更是一位能练兵、能指挥、能打硬仗的统帅之才!尤其是在这大厦将倾、诸军溃败之际,这样一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其意义远超战斗本身。
当高岩率部撤回原防区休整时,他发现营地周围的气氛已然不同。过往那些或好奇、或质疑、甚至带着些许嫉妒的目光,此刻大多变成了敬畏与热切。连陈振彪麾下其他哨营的士兵,见到独立炮队哨的人,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陈振彪亲自在营地前迎接,看着队伍虽然减员、疲惫,但那股凝而不散的锐气却更胜往昔,他心中感慨万千,用力拍了拍高岩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真正的变化,发生在次日。
聂士成的亲兵扈从再次到来,这一次,带来的不再是嘉奖令,而是一份措辞更为正式、权限也更为广阔的委任状。
“……擢升原独立炮队哨官高岩为北洋新建陆军武卫前军直属教导队队官(职权近似营级),兼领前敌军事咨议。该队仿泰西操典,专司战法研习、新械试用及精锐教习之责,员额扩充至五百,可于各军择优遴选兵员。一应军需械弹,独立核报,优先拨发。该员可直接呈报军门,遇紧急军务,可相机独断……”
教导队队官!独立核报军需!相机独断之权!
这已不仅仅是信任,而是赋予了高岩一块近乎独立的“试验田”和极大的自主行动空间!其地位虽名义上仍属营级,但实际权限和受重视程度,已远超寻常营官,甚至隐隐与一些资历较浅的协统平起平坐。
消息传出,军中哗然。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但更多的,是一种在绝境中看到一丝不同希望的复杂情绪。
权柄在手,高岩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开始了大刀阔斧的行动。
他首先以教导队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向各军发出了“遴选教习骨干”的调令。这一次,不再是偷偷摸摸地招募溃兵,而是直接要求各营哨推荐“胆大心细、通晓火器、或有特殊技艺者”。有聂士成的委任状在手,即便一些老派军官心中不满,也不敢明面阻拦。
王奎带着几名骨干,拿着高岩亲自拟定的选拔标准,奔波于各军营盘。选拔方式依旧奇特,除了体能和射击,更注重反应、学习和团队协作测试。一批在原部队被视为“刺头”或“呆笨”的士兵,因其某方面的特质被高岩看中,纳入了教导队。
短短数日,五百员额迅速满编。这支新部队的成分极其复杂,有淮军老兵,有练军精锐,有新招的农家子弟,甚至还有几个懂些机械修理的匠户子弟。他们被高岩按照现代特种作战和精锐步兵的理念,打破原有建制,重新编组成三个战斗连(每连配属轻机枪和迫击炮)、一个火力支援连(重机枪、迫击炮集中使用)和一个勤务保障排(通讯、工兵、医护、炊事)。
营地也迁至一处更为偏僻、宽敞的旧校场。高岩参照记忆中的现代化军营布局,规划了生活区、训练区、装备库和指挥所,虽然简陋,却井井有条。
训练强度与方式,更是让所有旁观者瞠目结舌。
天不亮便是全副武装的十里越野,要求在规定时间内到达,迟到的队伍没有早饭。
射击训练不再是对着固定靶子,而是设置了移动靶、隐显靶,甚至要求在快速奔跑和通过障碍后迅速瞄准射击,弹药消耗量让后勤官脸色发白。
土木作业不再是挖个浅坑了事,而是要求构筑能防炮击的掩体、带射击孔的战壕以及纵横交错的交通壕。
高岩引入了更为复杂的班排连三级战术演练,强调火力掩护、侧翼迂回、交替跃进。
他甚至开始教授简易的无线电(当然此时没有,用的是旗语、灯光和号音的组合通讯)使用和地图判读,要求班排长必须掌握。
文化课也被强制推行,要求士兵至少能认写常用字和听懂简单指令。
训练场上,高岩的身影依旧无处不在。他示范、讲解、纠正,要求严苛到不近人情。但他也与士兵一同训练,一同啃着掺杂沙石的干粮。他没有军官的架子,却在士兵中建立了绝对的权威。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觉得苦,觉得累,觉得我这套东西稀奇古怪。”在一次战术演练间隙,高岩站在土台上,看着下方汗流浃背、浑身泥土的士兵,“但你们要记住,我们现在多流一滴汗,多掌握一种本事,战场上活下来的机会就多一分!倭寇不会因为我们可怜就手下留情!我们要做的,就是比他们更狠,比他们更准,比他们更懂得怎么打仗!”
他的话语朴实,却带着一种钢铁般的意志,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一种基于严格纪律、共同磨砺和对强大战斗力的追求所凝聚起来的“军魂”,开始在这支五百人的教导队中悄然滋生。
陈振彪前来视察时,看着校场上那龙腾虎跃、杀气腾腾的训练场面,看着那些士兵眼中不再是麻木或恐惧,而是一种被激发出的野性与专注,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只对高岩说了一句:“放手去做!聂军门和我,替你担着!”
而聂士成,在收到高岩呈报的第一份《教导队训练纲要及新战法初探》文书后,于灯下反复翻阅,其上关于“小群多路”、“渗透突击”、“步炮协同雏形”等闻所未闻的见解,让他时而蹙眉,时而颔首,最终,他将文书小心收起,对幕僚长叹一声:“此子若早生二十年……或许……唉,但愿还来得及。”
高岩独立于校场边缘的高地上,俯瞰着下方如火如荼的训练。寒风卷起他号褂的衣角,猎猎作响。
权柄初立,根基初稳。他知道,这五百人,将是他撬动这个时代的第一根杠杆,也是未来那场更为宏大、也更为残酷的钢铁风暴中,最初的火种。
他握紧了拳,目光穿越校场,投向南方那被战云笼罩的天空。属于他的舞台,正在这末世悲歌中,缓缓拉开帷幕。而他要上演的,将是一曲截然不同的、以铁与血谱写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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