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府“听雪轩”成了我暂时的避难所,却也如同一座更为精致的囚笼。窗外竹影婆娑,寂静无声,与外面那个杀机四伏的南京城仿佛是两个世界。我知道,这平静只是表象。蟠龙的刺客如同暗夜里的毒蛇,仍在四处搜寻我的踪迹;纪纲和冯太监发现我脱离掌控后,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困守于此,无异于坐以待毙。
我必须知道外面的风往哪边吹。
沐姑娘提供了庇护,但情报渠道有限,主要依赖于沐辰。沐家自有其情报网络,但重心在于维护大局稳定,未必会为我这个“麻烦”倾注所有资源去探查那些隐秘的角落。我需要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我能倚仗的人,屈指可数。
赵诚,是我在锦衣卫内部唯一可信赖的心腹。他忠诚、干练,且目前尚未引起纪纲的过度怀疑。通过他,我能了解北镇抚司内部的动向,尤其是纪纲对我“失踪”的反应,以及他后续可能的动作。
“沐辰兄,”我唤来如同影子般守在院外的沐辰,将一封用密语写就的短信交给他,“劳烦想办法,将此信送到北镇抚司赵诚赵百户手中,务必隐秘。”
信中,我并未透露自身藏身之处,只告知赵诚我暂时安全,让他密切留意纪纲的动向,特别是关于江宁旧案、蟠龙佩以及是否有大规模秘密搜捕我的命令下达。同时,我让他暗中留意韩兆山,此人与“螭龙”勾结,是纪纲身边一个极不稳定的因素。
沐辰接过信,没有多问一句,只是点了点头:“我会安排可靠的人送去。”
赵诚这边可以监控纪纲和锦衣卫,但东厂的动向同样至关重要。冯太监手握苏承业的旧账册,他下一步会如何行动?是会继续全力追查我的下落,还是另辟蹊径?东厂内部,是否有可乘之机?
我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那个在司礼监文书房曾与我接过头的小太监——周淮安!他是赵诚安排的人,心思缜密,且身处宫内,与东厂衙门同属内廷体系,虽然职位低微,但正因为不起眼,反而可能接触到一些流于底层的消息。
“沐辰兄,还有一事相托。”我再次叫住准备离开的沐辰,“我需要联系一个人,宫里的,司礼监文书房一个叫周淮安的低级内侍。他是我们的人。”我简单说明了周淮安的情况,“想办法给他递个话,让他留意东厂最近的动向,尤其是冯太监对江宁旧案、对那些苏州码子账册的态度,以及……东厂是否有在暗中大规模搜捕我。告诉他,一切以自身安全为上,若事不可为,绝不强求。”
将联络周淮安的任务也交给沐辰,是无奈之举,也是目前唯一的选择。沐家有出入宫廷的渠道,比我自己设法联系要安全高效得多。
沐辰依旧沉默领命,身影消失在院门外。
安排完这两条线,我心中稍安,但焦灼感并未减少。情报的传递需要时间,而敌人不会给我太多时间。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轩内缓缓踱步,梳理着已知的所有线索。
蟠龙佩、丝帕、亲王圭、八十五万两白银、杭金洪三地联保……这些碎片的核心,都指向那笔庞大的资金。苏承业因试图私自动用而死,蟠龙因急于得到而对我痛下杀手。那么,纪纲呢?他若想阻止资金被动用,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彻底毁掉信物或密匙,但他似乎只是在清除知情人(如周掌柜),并试图控制局面。他到底想做什么?难道他想……掌控这笔资金?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若纪纲真有此心,那他的图谋,恐怕比蟠龙的复辟更为可怕和复杂。
还有沐家……沐姑娘屡次相助,理由充分,但总觉得隔着一层纱。她破译丝帕,提供庇护,真的仅仅是为了维护稳定和完成耿琦遗愿吗?沐昕大将军对府中藏匿我这样一个“钦犯”是否知情?如果知情,他默许的态度背后,又代表着什么?
等待的日子格外漫长。我借着沐姑娘提供的些许纸笔,凭借记忆,将丝帕上的苏州码子更加细致地临摹、拆分,试图从中找到除了金额、地点、信物之外的其他隐藏信息,但收获甚微。这种商贾密文,若无对应的“密码本”或特定规则,很难完全破解。
第三天夜里,沐辰终于带来了回音。
他先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将一枚小小的蜡丸放在桌上:“赵百户的回信。”
我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紧的纸条。展开,是赵诚那熟悉的笔迹,用的是我们约定的密语:
「卫内平静,纪无明令,然暗流涌动。韩兆山称病告假,行踪诡秘。闻东厂近日频调旧档,似在寻人译码。大人失踪之事,暂未大范围扩散,然纪已加派人手于暗处寻访,恐非善意。望大人千万珍重。」
信息量很大!纪纲果然在暗中找我,而且“恐非善意”印证了我的猜测,他很可能想在我落入东厂或蟠龙之前,先行控制或清除我。韩兆山称病,定然有鬼,很可能与“螭龙”又有勾当。东厂在找人翻译码子,说明冯太监确实被那账册难住了。
“周淮安那边呢?”我抬头问沐辰。
沐辰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沈大人慧眼,此人确是机敏之辈。他冒险传出消息,虽无法接触核心,但从底层听闻,东厂近日确在暗中排查与江宁、商号有关联的文人、账房,许以重利,寻求破解密文。对于您的搜寻,东厂明面上并未大张旗鼓,但暗地里悬赏极高,且……指令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冯太监是铁了心要找到我,无论是用于解读账册,还是防止我被纪纲或蟠龙所用。
两条情报线反馈的信息,拼凑出一幅清晰的图景:我现在是三方势力(纪纲、东厂、蟠龙)共同的目标,处境比之前更加凶险。纪纲想暗中处理,东厂想抓活的,蟠龙则直接想要我的命。
“另外,”沐辰补充道,语气凝重了几分,“小姐让我告知大人,城外驿道已有先锋净军开始清道戒严,陛下南巡之事,恐已近在眼前。”
永乐帝南巡!这个最大的变量,终于要正式登场了!可以想见,随着銮驾临近,南京城的紧张气氛将达到顶点,所有潜藏的势力都会被逼到明处,要么偃旗息鼓,要么……图穷匕见!
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我看向沐辰,沉声道:“请转告沐姑娘,多谢她提供的消息。另外,能否请她帮我再查一事?”
“大人请讲。”
“重点查一查,与‘亲王圭’可能相关的信息。尤其是洪武末年,建文帝身边,有哪些亲王或宗室重臣可能持有此类信物,以及他们后来的下落。”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追查“亲王圭”最可能的方向。
沐辰记下,再次离去。
我独自坐在灯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外面三方索命,皇帝即将驾临,而我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唯一的希望就是那虚无缥缈的“亲王圭”和沐家未必可靠的庇护。
这种感觉,就像被无形的绳索缓缓勒紧脖颈。
我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只是被动地等待消息。或许……可以从那笔资金的存放地,“杭、金、洪”三地入手?杭州福昌号那条线,是否还能深挖?
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在我脑中慢慢成形。既然出去危险,那能否引蛇出洞,或者……借力打力?或许,可以利用一下东厂和纪纲之间的矛盾?
夜色深沉,我心中的念头却如同暗流,开始汹涌。在这绝境之中,我必须变得比我的对手更加狡猾,更加敢于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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