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留下的药膏果然非同凡响。一夜过去，我背部的伤口已不再渗血，那昨日还如同撕裂般的剧痛，此刻也化作了隐约的钝痛与麻痒，这是伤口在愈合的迹象。看来她在得知沐辰重伤后，前来宁波之前便已做了万全准备，随身携带的皆是沐家珍藏或是通过特殊渠道得来的上等伤药。
正当我试图活动一下僵硬的肩膀时，赵诚端着一碗清粥和几样小菜推门而入。见我已然清醒且气色尚可，他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大人，您醒了就好。”他将食盘放在桌上，压低声音道，“沐辰兄弟天未亮时已被秘密转移至城西的一处宅院，是沐小姐提前安排好的地方。那个陆昭……”他顿了顿，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竟真的说动了东厂放人，而且过程颇为顺利。东厂的人难得一次慈眉善目，我们在交接时，甚至还附送了很多伤药。大人，您说这陆昭难道真是……”
他话未说完，但我已知其意——他与我一样，怀疑陆昭就是那位隐藏在迷雾之后，身份尊贵无比，甚至能令曹震霆也需忌惮几分的北京东厂掌印太监，那真正执掌东厂权柄之人！
这个猜测太过惊人，一旦为真，牵扯之大，难以想象。我立刻想起沐雪那带着恐惧与恳求的警告，心中一凛，迅速抬手制止了赵诚继续说下去。
“赵诚，”我声音严肃，目光紧盯着他，“此事到此为止。关于陆昭的身份，沐小姐已有明言，绝非你我可以揣度探究。知道得太多，非但无益，反而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甚至牵连沐家。我们只需记住，他目前与我们目标一致，且在救回沐辰这件事上，他兑现了承诺。其他的，不必再问，也不必再想。”
赵诚跟随我多年，深知轻重。见我神色如此凝重，又提及沐雪的警告，他立刻收敛了所有好奇，重重点头：“是，属下明白！绝不再提！”
我稍稍放心，转而问道：“沐小姐呢？可是已经去了市舶司？”
“是，小姐一早便起身梳洗，此刻应该已经动身前往市舶司衙门了。”赵诚回道，“属下本打算给您送过饭后，便去市舶司附近暗中监视，以防万一，若小姐需要，也能及时接应。”
我点了点头，忍着背部的些许不适，站起身道：“我伤势已无大碍，不必守着我。你速去市舶司，务必确保沐小姐安全。她此行虽是‘拜访’，但王晨光老奸巨猾，难保不会出什么阴损招数。”
“是！属下这就去！”赵诚不再耽搁，抱拳一礼，转身快步离去。
房间内只剩下我一人。我慢慢用完清粥，感觉体力恢复了些许。根据赵诚方才的描述，我记下了沐雪在宁波府落脚的宅院位置——位于城西相对清静的槐花巷。
稍作整理后，我亦离开了客栈，谨慎地绕了几个圈子，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朝着城西方向行去。槐花巷深处，一座看似寻常、门楣上却镌刻着细微莲花纹样的宅院映入眼帘。我依照沐雪曾告知过的沐家内部暗号，在门环上以特定节奏轻叩了几下。
片刻后，侧门无声地开启一条缝隙，一名目光精烁、穿着朴素的老年管家探出头来。我低声报出一个暗语，管家眼中戒备稍减，默默将我引入宅内。
宅院内部别有洞天，虽不奢华，但布局精巧，曲径通幽，显然经过精心设计，易于防卫和隐匿。
“沈大人，请随老奴来。”管家声音低沉，引着我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僻静的厢房外，“沐辰队长就在里面静养。”
我推门而入，房间内药香弥漫。沐辰躺在床榻上，面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悠长，不再是之前那气若游丝的模样。他肩头的伤口被重新仔细包扎过，看起来干净整洁。
“胡大夫医术高明，用的也是上好的解毒散和伤药。”管家在一旁低声禀报，“沐辰队长体质强健，毒素已清，伤势也稳定下来。再好好将息一两日，待元气恢复些，应可无碍了。”
看着沐辰安然沉睡的样子，我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终于落地。虽然过程险象环生，甚至不得不冒险借助东厂之力，但能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一切的冒险都是值得的。沐辰不仅是沐雪的得力臂助，更是我们连接江湖、获取隐秘信息的重要桥梁，他的存活至关重要。
退出沐辰的房间，我随管家来到偏厅用茶。心中记挂着南京的局势，我顺势向这位看起来在沐家地位不低、消息理应灵通的管家打听道：“老管家，我离京有些时日，不知近来南京方面，可有什么特别的风声或动向？”
我深知，永乐帝南巡的消息虽未明发，但必然已在高层引起波澜；市舶司内部因我们的调查而风声鹤唳、加紧收缩；螭龙图谋南京城防图的计划受挫，接连损失了福昌号这条重要的资金渠道和八十五万两巨额秘宝……这一系列事件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不可能不激起层层涟漪。螭龙这个组织，信仰再坚定，若没有充足的资金支撑，其庞大的网络和隐秘的行动也难以维系。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必定会寻找新的财源，或是采取更极端的行动来弥补损失，稳定局面。
老管家为我斟上热茶，浑浊却精明的眼睛微微眯起，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更低：“沈大人所虑极是。南京近来……确实不算平静。表面上依旧是歌舞升平，但暗地里，有几股水流，似乎湍急了不少。”
他顿了顿，似在斟酌措辞：“听闻……一些与勋贵交往密切的皇商，近来往来南京格外频繁，似乎在筹措大笔银钱，动作有些异常。另外，应天府衙和五城兵马司近日也加强了夜间巡守，尤其是靠近皇城和各处仓库要地，据说是接到了上峰的密令，防范‘宵小’。还有……”
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更多的，老奴也不便多言，或许等小姐回来，会有更确切的消息。”
管家的话虽然含蓄，但已足够印证我的猜测。南京城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已然加速涌动。螭龙，或者说其背后的势力，正在因接连的打击而调整策略，新的风暴，或许正在酝酿之中。
我谢过管家，心中思绪纷繁。沐雪此刻正在市舶司与王晨光周旋，她抛出的“南巡”消息，如同投入狼群的一块鲜肉，必将引起王晨光及其背后势力的剧烈反应。而南京方向的异动，则预示着螭龙并未沉寂。
我坐在偏厅中，一边等待着沐雪的消息，一边梳理着当前的局势。我们撕开了市舶司的口子，逼出了螭龙的杀手，救回了沐辰，并与身份莫测的陆昭形成了暂时的同盟。但前方的迷雾似乎并未消散，反而因为触及更深层的权力网络而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王晨光会如何应对沐雪的“提醒”？螭龙在失去福昌号后，会从哪里获取新的资金？那个隐藏在刑部文书之后的北京权贵，究竟是谁？还有陆昭，他真正的目的，真的只是铲除贪腐权贵吗？
一个个疑问在脑海中盘旋。我知道，在这看似短暂的平静之下，更激烈的较量即将到来。而我和沐雪，乃至被卷入其中的沐家、东厂，都已身不由己地站到了这场风暴的前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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