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时光，足以让风沙掩埋许多痕迹，却也足以让一些消息如同荒原上的野火，悄然蔓延。
当李止戈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通往黑岩城的官道上时，他已然收敛了所有气息，只流露出淬体境中期的微弱波动，混在往来的人流中，毫不起眼。他换上了一身普通的灰色布衣，脸上带着些许刻意为之的风霜之色，陨星戟也用厚厚的布条包裹，背在身后，如同许多行走荒原的落魄武者一般。
然而，他那双深邃眼眸深处偶尔掠过的冰冷与沧桑，却与这外在的伪装格格不入。
越是靠近黑岩城，官道上的人流便越是密集。商队、镖局、独行武者、逃难的流民……形形色色，构成了一幅混乱而充满生命力的画卷。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臭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气息。
李止戈沉默地行走着，耳中却不断捕捉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零碎信息。
“……听说了吗？半年前葬龙渊那边可是出了大事！”
“可不是嘛！据说死了好多高手，连气海境的强者都陨落了！”
“真的假的？气海境啊！那可是能开宗立派的人物！”
“千真万确！据说是为了争夺龙族秘宝，打得天昏地暗！最后好像是被一个神秘散修得了最大的好处，还反杀了一位气海境，然后逃之夭夭了！”
“嘶——！这么猛？那散修什么来头？”
“谁知道呢？有人说他叫李止戈，以前在黑岩城待过，还跟城主府有点关系……”
“嘘！小声点！现在黑岩城可是柳家说了算，提以前的城主府，不想活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李止戈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他只是默默地将这些信息记在心里。看来，葬龙渊之事的影响，远比他想象的更大，连他的一些信息也流传了出来。这并非好事，意味着他需要更加小心。
“柳家……”他心中冷笑。那个勾结血刃堂、覆灭城主府的柳家，如今果然成了黑岩城的主宰。
正思索间，前方传来一阵骚动和哭喊声。
只见一队穿着柳家护卫服饰的武者，正凶神恶煞地围住一个拉着破旧板车的老汉。板车上躺着一名面色青紫、气息奄奄的少女。
“老东西！撞坏了我们柳家采买的灵药，还想跑？赔钱！一百两金子！少一个子儿，就拿你孙女的命来抵！”为首的护卫小头目，一脚踹在板车上，恶狠狠地吼道。
那老汉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老泪纵横：“大人！冤枉啊！是你们的马车突然冲出来，撞翻了我的车，还撞伤了我孙女……我们哪有一百两金子啊！求大人开恩，放过我们吧！”
“开恩？哼！没钱就拿命抵！”那小头目狞笑一声，抽出腰刀，就要向板车上的少女砍去！
周围的行人纷纷侧目，脸上露出不忍之色，却无人敢上前阻拦。柳家如今势大，谁敢触其霉头？
李止戈的脚步微微一顿，握着布条包裹的戟杆的手，指节有些发白。一股久违的怒意，混合着冰冷的杀机，在他胸中翻腾。
若在以往，他早已一戟过去，将这群仗势欺人的恶徒劈杀。
但现在……他不能。
他的伤势远未痊愈，修为勉强恢复到通脉初期，且极不稳定。一旦动手，气息泄露，很可能被潜在的敌人察觉。更重要的是，他肩负着更重要的使命——复仇，以及探寻更强的力量。不能因为一时意气，而暴露自身，打乱所有的计划。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股出手的冲动压了下去，眼神恢复了古井无波。他默默地低下头，如同其他麻木的行人一样，从旁边绕行而过，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
身后，传来那老汉绝望的哀嚎，以及那护卫小头目得意的狂笑，还有周围行人压抑的叹息。
每一声，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实力不足所带来的……无力感。并非武力上的不足，而是处境上的掣肘。空有力量，却因种种顾忌，而不能肆意挥洒，只能眼睁睁看着不平之事在眼前发生。
这种憋闷，比他身受重伤时更加难受。
他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进入黑岩城，找到苏默先生。
然而，麻烦似乎总是不请自来。
在距离城门还有数里的一处茶摊，他停下脚步，准备喝碗水再走。刚坐下，旁边一桌几个明显是佣兵打扮的汉子，喝得醉醺醺的，话题便扯到了女人身上。
“……要我说，以前城主府那个大小姐洛璃，那才叫一个水灵！可惜啊，红颜薄命，听说死在葬龙渊了！”
“啧啧，是啊，那身段，那脸蛋……要是能玩上一晚，少活十年都值！”
“嘿嘿，说不定没死呢？要是让哥几个在荒原上捡到，那可就……”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咔嚓！”
李止戈手中的粗陶茶碗，被他生生捏碎！碎片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浑然不觉。
一股暴虐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茶摊！温度仿佛骤降！
那几名醉醺醺的佣兵，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声音戛然而止，醉意瞬间吓醒了大半，惊恐地看向李止戈这边，浑身冷汗直冒，仿佛被什么洪荒凶兽盯上了一般。
李止戈缓缓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眸子，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扫过那几名佣兵。
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中的意味，却让那几人如坠冰窟，灵魂都在颤抖。
“对……对不起……大爷……我们……我们胡说八道……”为首的佣兵舌头打结，脸色惨白，连忙道歉。
李止戈收回目光，扔下几枚铜钱，覆盖在掌心的伤口上，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官道尽头，那几名佣兵才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座位上，大口喘着粗气，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后怕。
“妈……妈的……那家伙什么来头……眼神太吓人了……”
经过这两件事，李止戈的心境变得更加沉郁。他越发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世界，弱者连悲愤的资格都没有。想要践行心中的道，守护想守护的人，首先需要拥有打破一切规则、无视一切威胁的绝对力量！
他不再停留，径直来到了黑岩城下。
城门口，守卫换成了柳家的人，盘查得颇为严格。看到李止戈这副落魄武者的模样，只是随意搜查了一下他包裹着布条的“棍子”（陨星戟），便不耐烦地挥手让他进去了。
踏入城中，熟悉的街道，却已是物是人非。
城主府依旧是一片废墟，无人敢去清理，仿佛一座无声的墓碑，矗立在城中心，警示着所有人柳家的威严。街道上巡逻的，也多是柳家护卫和血刃堂的残余分子（如今已彻底沦为柳家爪牙），气焰嚣张。原本属于城主府的产业，如今都挂上了柳家的招牌。
市井之间，人们交谈的声音都压低了许多，脸上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麻木。
李止戈没有去流云轩（那里恐怕早已被柳家占据或监视），也没有去惊动任何人。他如同一个真正的过客，穿过熙攘却又压抑的街道，拐入了那条熟悉的、相对安静的墨香巷。
巷子深处，那家小小的书铺，依旧亮着昏黄的灯光，门扉虚掩，仿佛这半年的风云变幻，与它毫无关系。
李止戈推门而入。
柜台后，苏默先生依旧在临摹字帖，听到动静，抬起头。当他看到李止戈时，眼中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来，只是目光在他那看似普通、实则内藏汹涌的气息以及掌心那未干的血迹上停留了一瞬。
“你回来了。”苏默放下笔，语气平淡如常。
李止戈走到柜台前，看着这位始终如迷雾般的老人，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疲惫与沙哑的问候：
“苏先生，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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