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铭远望着窗外的雨帘,见沈清和提着盏油灯往茶田去,身影在雨里忽明忽暗。他跟出去,见沈清和正弯腰查看田埂,手里拿着根竹片,把被雨水冲歪的茶苗扶正:这些苗刚扎根,经不得水泡。他忽然道,赵谦不光贪茶税,还挪用了修圩田的银子,去年汛期冲垮了三座圩,淹死了五户人家,卷宗都被他压着。
雨落在油灯上,溅起细碎的光。高铭远想起芦苇荡里的骸骨,想起那些刻着河工无名氏的石碑,忽然觉得这江南的雨,竟也带着骨头的寒意。
次日清晨,雨歇了。高铭远正要去府衙,却见茶农们围在路口,手里捧着新采的茶叶,要往他竹篓里塞。高大人,您尝尝这雨后的新芽。老农把茶叶包在荷叶里,赵知府说我们是刁民,可我们只想安安稳稳种茶,就像黄河边的人想安安稳稳种麦。
高铭远接过荷叶包,指尖触到茶叶的温软,忽然想起王翰林的砚台——那些嵌在裂痕里的铜丝,原是要护住这世间最柔嫩的新芽。
常州府衙的朱门漆皮剥落,门前的石狮子被雨水冲得发白。赵谦穿着锦袍迎出来,腰间挂着玉带,见了高铭远便笑道:高御史远道而来,下官已备下新茶,是今年的贡品呢。他目光扫过周石头手里的竹篓,眼底掠过一丝轻蔑。
高铭远坐在堂下,看赵谦用银壶沏茶,茶汤碧绿,却飘着层油花。赵大人可知茶性喜洁?他忽然开口,将荷叶包放在案上,就像民心喜净,容不得半点私垢。
赵谦的笑僵在脸上。高铭远展开账册,见茶农们的字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你挪用圩田款,强征茶税,可知圩田垮时,有个叫阿莲的姑娘抱着茶苗不肯走,被洪水卷走了?
堂外忽然传来喧哗,是周石头领着几个茶农进来,手里捧着块石碑,正是沈清和说的前朝河工碑。这碑背面刻着税不重征,水不妄引少年指着碑文,赵大人识字,该知道这八个字的意思。
赵谦瘫坐在椅上,看着碑上的字被雨水洗得发亮,忽然放声大哭。高铭远望着堂外的茶田,见沈清和正领着农人们修补圩田,新插的竹桩在阳光下竖成一排,像极了兰考岸边的柳树。
三日后,高铭远在茶田旁设了临时公堂,让茶农们当值役,自己则坐在石碾上审案。周石头做的竹篓装满了茶农们的证词,荷叶包的新茶在案头散发着清香。当赵谦画押时,远处传来茶坊的号子声,原是新茶开始炒了,香气漫过田埂,竟比御书房的檀香更让人安心。
临行前,沈清和送了罐新茶,罐底刻着茶生淮南四个字。周石头背着新做的竹渠模型,里面放着那方嵌铜丝的砚台,砚台上沾着点茶渍,倒像是给堤坝添了抹新绿。
船离码头时,茶农们站在岸边挥手,手里举着青雀形状的竹牌。高铭远望着两岸的茶田在风中起伏,忽然明白沈清和画里的青雀为何衔枝——原来每片茶叶的新芽,每寸堤坝的青石,都是苍生在世间种下的希望。
雨又下了起来,打在船篷上,像首温柔的歌。高铭远翻开案宗,见周石头在空白处画了只青雀,嘴里衔着茶枝,翅尖沾着黄河的泥。他提起笔,在旁边写道:茶有新芽,圩有新桩,民心有寄,风雨无妨。
墨迹混着雨丝晕开时,青雀木雕从袖中滑落,落在那罐新茶旁。高铭远望着窗外掠过的绿意,忽然觉得这江南的雨,原是和黄河的水一样,终要滋养出满世界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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