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在无休止的下坠中沉沦。
四周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沉重如铅,冰冷刺骨,带着一种能消融灵魂的粘滞感。每一次挣扎都像在凝固的琥珀中蠕动,徒劳而绝望。他肺腑间灌满了这粘稠的黑暗,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灼痛。意识在沉沦的边缘挣扎,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唯有胸前一点灼热,顽强地穿透这无边的死寂与冰冷。
薪火佩。
它紧紧贴着他的心口,滚烫得如同刚从熔炉中取出,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沉重而有力的脉动,像一颗不屈的心脏在黑暗深处倔强地跳动。那灼热感几乎要烙穿他的皮肉,深入骨髓,带来尖锐的痛楚,却又奇异地维系着他最后一丝清明。刑天模糊地感觉到,玉佩的表面,似乎沾染了什么粘稠而冰凉的东西——幽姬的血。那暗紫色的淤血,带着她生命急速流逝的衰败气息,正被玉佩滚烫的肌理贪婪地吞噬、融合。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刹那,薪火佩猛地一震!
嗡——
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穿透灵魂的剧烈震荡。玉佩内部那点微弱却坚韧的赤金光芒,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轰然爆裂!光芒并非扩散,而是瞬间凝聚、塑形,化为一个浑圆、致密、流淌着熔金般光辉的茧,将他从头到脚严丝合缝地包裹其中。
“呃!”刑天发出一声闷哼,如同溺水之人骤然被拖出水面。光茧隔绝了那粘稠如液态沥青的黑暗,也隔绝了那几乎冻结灵魂的极寒。他蜷缩在光茧内部,像回到了最原始的母体,温暖、安全,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窒息感。光茧的内壁并非坚硬,而是带着柔韧的弹性,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轻起伏。赤金的光芒流淌着,在茧壁上形成玄奥繁复的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玉佩那沉重的心跳声。
光茧成了黑暗深渊中唯一的光点,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向着更幽邃、更不可测的深处沉坠。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恒的黑暗与光茧内部那永恒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光茧猛地一震,下坠之势骤然减缓,仿佛撞入了一片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水”中。刑天透过半透明的光茧壁,看到了颠覆认知的景象。
头顶不再是虚无的黑暗,而是一片浩瀚无垠的“穹顶”。那是由无数巨大无比的奇异菌类构成的天幕。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如同倒悬的巨伞,伞盖边缘垂落着千万条散发着幽绿、靛蓝或惨白光芒的菌丝,如同垂天之幕;有的则像层层叠叠的发光珊瑚礁,枝丫虬结,流淌着液态的磷光;更有些如同巨大的、缓慢搏动的发光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向四周扩散开一圈圈涟漪般的光晕。整个穹顶被这些自发光体照亮,光线柔和而诡异,将下方广袤的世界笼罩在一片迷离、梦幻却又死寂的冷色调光芒之中。
下方,是流淌的河。但那绝非寻常的河水。那是液态的光。一条条宽阔的、蜿蜒的河流,在奇异的苔原和嶙峋的怪石间静静流淌。河水呈现出半透明的乳白、幽蓝或淡紫色,内部仿佛溶解了无数细碎的星辰,缓缓流动时,光芒在液体中折射、流转,散发出令人心醉神迷又隐隐不安的辉光。河面偶尔鼓起一个巨大的光泡,无声地破裂,溅起一片细碎的光雨,随即又融入那液态的光流之中。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混合着菌类的潮湿土腥、某种古老岩石的冷冽,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微弱的能量波动,如同沉睡巨兽悠长的呼吸。
就在刑天被这诡谲壮丽的地底奇观攫住心神时,一股冰冷、漠然、浩瀚如星海般的意志,毫无征兆地扫过这片空间。
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存在,庞大到令人窒息。它扫过流淌的光河,扫过发光的菌穹,最后,如同无形的巨手拂过尘埃,落在了包裹着刑天的赤金光茧之上。
“轰!”
刑天脑中仿佛炸开了一道无声的惊雷!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逆流!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被尘封了亿万年的悸动,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强行唤醒,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更高位存在俯视、被同源力量唤醒的古老共鸣!他的骨骼在嗡鸣,肌肉在不受控制地痉挛,皮肤下的血管根根凸起,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紫色,与幽姬淤血的颜色隐隐呼应。一股原始的、想要臣服或是想要咆哮反抗的冲动,在他灵魂深处激烈冲撞,几乎要撕裂他的理智。
那冰冷的意志在光茧上停留了一瞬。仅仅一瞬。如同宇宙中冷漠的神只,偶然瞥见一粒微尘中挣扎的萤火。没有情绪,没有探究,只有纯粹到极致的漠然。随即,它便移开了,如同从未出现过。但那被强行唤醒的血脉悸动,却如同烙印般留在了刑天体内,滚烫而疼痛,提醒着他自身的渺小与某种无法理解的宿命牵连。
就在这血脉悸动达到顶峰,刑天几乎要被那无形的压力碾碎意识之时——
咔…嚓嚓!
清脆的碎裂声,如同琉璃破碎,在死寂的光河中显得格外刺耳。
赤金光茧表面,那流淌着熔金光辉的坚韧壁障,毫无征兆地出现了第一道裂痕!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蛛网般的裂痕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光茧内部那沉重的心跳声变得紊乱而急促,赤金光芒剧烈地明灭闪烁,如同垂死挣扎的星辰。
“不……”刑天瞳孔骤缩,下意识地绷紧了全身肌肉,试图抓住这最后的庇护所。但一切都是徒劳。
轰!
光茧彻底爆碎!化作亿万点赤金色的光屑,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星尘,瞬间被下方流淌的液态光河无声吞没,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庇护消失,失重感再次攫住了他。刑天如同一块沉重的陨石,从半空中直直坠落!
风声在耳边呼啸,带着地底世界特有的阴冷湿气。下方,一片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巨大苔原在视野中急速放大。那苔藓厚密如毯,每一根细小的绒毛都散发着柔和的蓝光,连成一片,如同铺展在大地上的幽暗星图。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刑天重重地砸落在苔原之上。厚实柔软的苔藓极大地缓冲了下坠的力道,饶是如此,巨大的冲击力依旧让他眼前发黑,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了上来。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腹间撕裂般的剧痛。
他甩了甩昏沉的头,强迫自己清醒。幽蓝色的苔藓微光映亮了他沾满泥土和苔藓碎屑的脸,汗水混着不知名的粘液从额角滑落。他低头看向胸前,薪火佩依旧紧贴着心口,温度似乎降下去了一些,但那种沉重的心跳感依然存在。玉佩表面,那抹属于幽姬的暗紫色血痕,颜色似乎更深沉了,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隐隐与玉佩内部的赤金光芒交融,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妖异感。
他喘息着,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扫过这片散发着幽蓝微光的苔原,试图辨认方向。苔原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远处朦胧的、被巨大菌类光芒晕染的黑暗之中。流淌的液态光河在不远处蜿蜒而过,无声地散发着冷冽的光辉。
然而,当他的视线越过光河,投向更远的前方时,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在苔原的尽头,在更浓郁的、仿佛凝固的黑暗背景前,矗立着一棵……树。
那绝非任何自然界的树木所能形容。它的庞大,超乎想象,如同一座拔地而起的扭曲山脉,直刺上方那由发光菌群构成的浩瀚穹顶。它的主干粗粝如历经亿万年风化的黑铁,呈现出一种死寂的、吞噬一切光线的暗沉色泽。无数粗壮得如同虬龙般的枝干,以一种违反所有生长规律的姿态疯狂地扭曲、盘绕、分叉、再盘绕,凝固在半空,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庞大树冠。那些枝干并非木质,更像是由凝固的、带有金属质感的黑色闪电构成,嶙峋、尖锐、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感。整棵巨树散发着一种亘古、蛮荒、死寂的气息,仿佛它本身就是这片地底世界的黑暗核心,是死亡的具象化图腾。
刑天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这棵巨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恐怖压迫,让周围流淌的光河和发光的苔藓都显得渺小而脆弱。
就在他心神被这棵死亡巨树所慑的瞬间——
树影深处,那由无数凝固的黑色闪电枝干构成的、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点猩红的光芒。
那光芒冰冷、锐利,如同两滴刚刚凝结的、来自深渊魔物的血珠。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带着一种活物般的、缓慢而精准的移动轨迹,穿透层层叠叠的黑暗枝桠,如同两柄淬毒的匕首,瞬间跨越了遥远的距离,死死地钉在了刑天的身上!
被锁定了!
一股远比之前那浩瀚意志扫过时更具体、更凶戾、更充满恶意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刑天的感知。那不是漠然,而是赤裸裸的、带着贪婪与毁灭欲望的凝视!仿佛一头沉睡了万载的凶兽,被突然闯入领地的血肉气息惊醒,睁开了它猩红的双眼。
刑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再次被这充满恶意的凝视点燃,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共鸣,而是尖锐的、带着死亡预兆的警报!他下意识地反手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悬挂着兄长刑战为他打造的短刃,但入手处空空如也——在坠入归墟的混乱中,武器早已不知去向。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残破的衣衫。他死死盯着那两点在黑暗中缓缓移动、越来越近的猩红光芒,身体微微伏低,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孤狼,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危险。幽蓝的苔藓光芒映着他沾满污迹的脸,那双眼睛里,恐惧被强行压下,只剩下野兽般的凶悍和玉石俱焚的决绝。
前方是象征死亡的扭曲巨树,树影中是未知的、充满恶意的猩红凝视。身后,是流淌着液态光芒的冰冷河流,隔绝了退路。头顶,是散发着诡异冷光的巨大菌穹,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囚笼。
薪火佩紧贴着他的胸膛,那融合了幽姬暗紫色淤血的玉佩,搏动得越发沉重而急促,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在呼应着血脉深处的悸动,也像是在回应着那黑暗中步步紧逼的猩红杀机。赤金与暗紫的光芒在玉佩深处无声地纠缠、流转,仿佛某种古老的力量正在这绝境之中,被强行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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