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烨带着一身未曾消散的雷霆之怒离去，那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擂鼓，一声声砸在揽月轩死寂的空气里，也砸在月微尘冰冷的心上。内室的门帘犹在晃动，仿佛还残留着帝王暴戾的气息。
月微尘维持着被甩开后的姿势，蜷缩在冰冷的榻边地面上，许久未曾动弹。下颌与手腕处的剧痛清晰地提醒着他方才发生的一切，但比这更深刻的，是褚烨那些淬毒的话语烙在灵魂上的伤痕。
“野种”、“妖孽”、“不知廉耻”……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匕首，在他心头反复剜搅。屈辱、愤怒、恨意，如同岩浆在他胸中奔腾，几乎要冲破那层冰冷的躯壳。胃里因极致的情绪波动再次翻江倒海，他猛地捂住嘴，压抑地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小腹处传来一阵清晰的、牵扯般的坠痛，那团生气仿佛也感受到了母体濒临崩溃的情绪，在他丹田深处不安地躁动、抗议。怀中的阴佩滚烫得吓人，那热度带着一种警示般的灼痛。
他不能倒下。
月微尘死死咬住下唇，直至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那尖锐的痛感勉强拉回了他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他颤抖着手，轻轻覆上那传来隐痛的小腹。
孩子……
这个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充满了屈辱与复杂情感的存在，此刻却成了他必须用沉默去守护的唯一。
说出真相？告诉暴怒的褚烨，这腹中骨肉源于那夜帝王的强迫？
不。
他几乎能立刻预见到那后果。盛怒与极度震惊之下的褚烨，会如何反应？是更加觉得受到了愚弄和亵渎，进而恼羞成怒，亲手扼杀这个“耻辱”的证明？还是为了掩盖这桩骇人听闻的宫廷丑闻，将他连同这个孩子一起秘密处决？
无论哪种，都是死路。
沉默，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最无力的反抗，也是最坚固的盾牌。用这令人窒息的缄默，承受下所有的污水与侮辱，将那个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真相”死死埋藏。只要他不承认，只要没有确凿证据指向皇帝本人，那么，看在或许尚存一丝的“旧情”或是对他身份尚有利用价值的份上，褚烨或许……不会立刻对他下杀手。
这沉默，是为了争取一线渺茫的生机，为了这腹中无辜的生命。
他艰难地扶着榻沿，试图站起身，然而方才的撞击和情绪的剧烈起伏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四肢软得没有一丝力气。他尝试运转内力稳住身形，却发现那团生气对此极为排斥，内力稍一流转，小腹的坠痛便加剧一分。
他不得不放弃，重新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榻沿，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贴在身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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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褚烨心中的怒火并未因离开揽月轩而有丝毫平息，反而在那死寂的沉默中发酵得更加暴戾。
他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在空旷的大殿中来回踱步，如同一头被困的焦躁雄狮。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月微尘那双冰冷沉寂、带着恨意与疏离的眸子，以及他那紧抿着、不肯吐露一个字的苍白嘴唇。
默认！他果然是默认了！
一想到月微尘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与某个低贱的侍卫耳鬓厮磨、行那苟且之事，甚至珠胎暗结，一股混合着被背叛的狂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属于自己的所有物被玷污了的恶心感，便疯狂地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赐予他特别的关注，甚至因那点虚无缥缈的“旧情”而屡次心软，换来的就是这般不堪的回报？！
“好一个缄默不言！”褚烨猛地一拳砸在蟠龙柱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月微尘，你以为这样，朕就奈何不了你吗？！”
在他看来，月微尘的沉默，是维护那个“奸夫”，是挑衅他的威严，是坐实了那污秽的流言！
这沉默，比任何辩解都更让他愤怒！如同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的耐心与那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残存的在意。
“福德海！”他厉声喝道。
一直守在殿外，心惊胆战的福德海连忙小跑进来：“奴才在。”
“给朕查！”褚烨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揽月轩近日所有出入人员，尤其是侍卫！给朕一个一个地筛！朕倒要看看，是哪个狗胆包天的奴才，敢动朕的人！”
他要揪出那个“奸夫”，要将这对“奸夫淫夫”一同碎尸万段！唯有如此，才能洗刷这莫大的耻辱！
“是，陛下！”福德海心头一颤，知道陛下这是动了真怒，连忙领命而去。
褚烨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月微尘那苍白而倔强的脸，那双冰冷沉寂的眼，依旧在他眼前挥之不去。那沉默，像是一根无形的刺，深深扎进了他心里最柔软、也最不能触碰的地方。
他忽然想起，方才在揽月轩，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药味……与他平日所闻的疗伤药似乎有些不同……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被更汹涌的怒火所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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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轩内，月微尘不知在冰冷的地面上坐了多久，直到小满壮着胆子，红着眼圈进来寻他。
“公子！您怎么坐在地上！快起来！”小满看到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衣衫不整的模样，吓得声音都变了调，连忙上前用力将他搀扶起来。
月微尘借着她的力道，踉跄着坐到榻上，浑身虚脱，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公子……陛下他……”小满哽咽着，不知该如何安慰。
“无事。”月微尘闭上眼，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不过是……雷霆之怒罢了。”
他顿了顿，感受着小腹处依旧清晰的隐痛和阴佩那未曾消退的温热，缓缓睁开眼，看向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目光空洞而遥远。
“小满，”他轻声吩咐，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从今日起，紧闭宫门，任何人……包括陛下再临，没有我的允许，都不必开门，也不必回应。”
他要将这揽月轩，彻底变成一座沉默的孤岛。用这无声的壁垒，隔绝外界的风雨，也隔绝……那个人的怒火与伤害。
缄默如刃，伤人也伤己。但他已别无选择。在这绝望的困境中，沉默，是他守护腹中生命、对抗整个世界的，最后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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