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阁内的气氛，因紫苏的哭诉和那件藕荷色宫装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尽管朱秀宁坚信紫苏本性善良，但毕竟她与死者清晨有过激烈争吵，嫌疑重大。为稳妥起见，张绥之在征得皇帝派来的慎刑司官员同意后，还是命人将情绪激动的紫苏带离现场，暂时看管在偏殿的一间空房内，派两名稳妥的宫女看守，既是为了调查，也算是一种保护。
处理完这些，张绥之和朱秀宁心情沉重地返回了长乐宫。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方才那血腥的场面、青黛死不瞑目的惨状、紫苏悲愤的哭喊，以及皇帝那深不可测的目光，都像巨石般压在心头。
踏入长乐宫，一股悲戚的气氛立刻扑面而来。秋棠、冬雪，以及另外几名朱秀宁从湖广带来的贴身宫女——朱槿、素蘅等人，都聚在正殿内，个个眼睛红肿，脸上泪痕未干。她们早已从先回来的小太监口中得知了青黛的噩耗。
见到朱秀宁和张绥之回来，秋棠第一个冲了上来，也顾不得礼仪，抓住朱秀宁的衣袖，泣不成声：“殿下！殿下！青黛她……她真的……呜呜呜……早上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就没了啊！” 她哭得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平日里最为清冷沉稳的冬雪，此刻也靠在柱子上，默默垂泪，肩膀微微耸动，显然在极力压抑着悲痛。朱槿和素蘅更是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
殿内一片哀声。这些女子，都是当年兴献王就藩湖广时，从当地挑选入王府陪伴年幼朱秀宁的侍女。她们一同在湖广的王府中长大，从懵懂孩童到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起读书、习礼、玩耍，分享着彼此的秘密和心事。后来随兴献王朱厚熜入京继承大统，她们又一同住进了这紫禁城的长乐宫，陪伴朱秀宁从郡主成为长公主。十多年的朝夕相处，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
虽然青黛近日因得宠而有些得意忘形，言语行为惹得其他姐妹有些不快，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听说她惨死，众人心中更多的还是震惊、悲痛和难以接受。
“殿下……您还记得吗？”秋棠抽噎着回忆道，“小时候在湖广王府，夏天打雷，我们几个怕得要死，都挤在一张床上，青黛胆子最小，每次都躲在最里面，死死抱着我的胳膊……”
冬雪也抹着眼泪，低声道：“还有那次……我们陪您去城郊别业游玩，偷偷跑到后山溪边，青黛不小心滑倒，湿了全身，我们笑她，她还气得追着我们打……”
朱槿哭着接口：“还有……还有我们十四五岁的时候，听说王府护卫营里新来了几个俊俏的教头，我们……我们还偷偷跑去校场边，扒着墙头看人家洗澡……被嬷嬷发现，罚我们抄了好久的《女诫》……青黛那时候跑得最快，还被树枝划破了裙子……”
素蘅已是泣不成声：“青黛姐姐……她才刚满二十岁……正是最好的年纪……怎么就……呜呜呜……”
听着姐妹们带着哭腔的回忆，往昔的一幕幕如同画卷般在朱秀宁眼前展开。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那些少女怀春的羞涩，那些互相打闹的温馨……而如今，画面中那个活泼爱笑、有时有点小虚荣、却又重情义的青黛，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她再也忍不住，靠在张绥之的肩头，眼圈泛红，泪水无声地滑落。
“绥之……”她的声音带着哽咽，“青黛……她小时候……因为我贪玩，打碎了父皇心爱的砚台，她为了护着我，主动站出来顶罪……被母妃罚跪了整整一夜……膝盖都肿了……” 想起往事，她的心如同刀绞。
张绥之轻轻揽着她的肩膀，感受着她的悲伤，心中也充满了酸楚。他虽未亲身经历那些岁月，但听着这些女孩们的诉说，也能感受到那份深厚的情谊和此刻撕心裂肺的痛楚。他低声安慰道：“宁儿，别太难过了……当务之急，是查明真相，还青黛一个公道。”
朱秀宁擦了擦眼泪，又看向哭泣的众人，叹息道：“还有紫苏……那丫头，小时候是咱们姐妹里最出挑的。长得漂亮不说，琴棋书画也学得最快，连教习嬷嬷都夸她有灵性。心气是高了些，总想着将来能像话本里的才女一样……我有时候……都有些嫉妒她呢。她本性是善良的，怎么会……” 她说不下去，显然仍不愿相信紫苏会是凶手。
张绥之默默地点了点头。从情感上，他愿意相信朱秀宁的判断。但从理智上，他必须抛开主观印象。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梳理目前掌握的有限线索。
现场证据少之又少。青黛中毒身亡，死亡时间约在寅时到卯时之间。身边有被啃食的狼桃，嘴角有狼桃汁液，但汁液分布可疑，似有伪造痕迹。青黛身上穿着从紫苏那里强行夺来的、朱秀宁赏赐的藕荷色宫装。紫苏与青黛在死亡时间前发生过激烈争吵，有目击证人（小宫女）听到紫苏辱骂青黛。紫苏有作案动机（嫉妒、衣物被夺之愤），也有作案时间。
但是……疑点依然很多。如果真是紫苏因愤杀人，她如何能弄到毒药？狼桃之毒是否可靠？她为何要伪造误食狼桃的现场？是灵机一动，还是早有预谋？伪造现场需要冷静的心态和一定的时间，在杀人之后，紫苏是否能有如此镇定的表现？而且，从紫苏刚才在现场看到青黛尸体时的悲痛反应来看，似乎不像是能下此毒手的人。
张绥之眉头紧锁，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团迷雾之中。每一条线索似乎都指向紫苏，但每一个指向又都显得有些牵强和不合逻辑。就像……就像有人故意将所有的嫌疑，都引向了紫苏一般？
这个念头让他心中一凛！如果真是这样，那真正的凶手，不仅心狠手辣，而且心思缜密，极其善于伪装和嫁祸！
就在他苦思冥想，试图理清头绪之际——
“砰！” 长乐宫的大门被人猛地从外面撞开！一个负责在宫外传递消息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变形：
“不……不好了！殿下！张……张大人！紫苏姐姐……紫苏姐姐她……她在看押的偏殿里……被……被人杀了！”
“什么？！”
如同平地惊雷！整个长乐宫正殿内，瞬间死寂！所有人的哭声、抽噎声戛然而止！朱秀宁猛地从张绥之怀中抬起头，美眸圆睁，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秋棠、冬雪等人更是吓得呆若木鸡，连眼泪都忘了流！
张绥之也是浑身剧震，大脑一片空白！紫苏……也被杀了？！就在被看押的偏殿里？！这……这怎么可能？！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顶！他原本以为青黛之死或许源于姐妹间的嫉妒纷争，虽然恶劣，但尚在宫闱倾轧的范畴内。可紫苏紧接着在严密看管下被杀，这分明意味着……凶手的目标，可能不仅仅是青黛！或者说，凶手的真正目的，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黑暗和可怕！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特定目标的连环杀人！而且，凶手就在宫中，行动极其迅速、狠辣，并且……很可能拥有某种他们尚未察觉的便利或身份！
“走！快去偏殿！”张绥之猛地回过神，一把拉起还在震惊中的朱秀宁，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尊卑，朝着殿外狂奔而去！秋棠、冬雪等人也如梦初醒，惊慌失措地紧随其后。
长乐宫内，方才还弥漫的悲伤气氛，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所取代。姐妹二人，接连殒命，这深宫之中，究竟隐藏着怎样一条毒蛇？而下一个目标，又会是谁？张绥之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自己面对的，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四伏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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